叙事抒情优美散文:我推千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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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散文素有“美文”之称,它除了有精神的见解、优美的意境外,还有清新隽永、质朴无华的文采。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篇优美散文《我推千斤车》。

  一

  人哪,上了点岁数就容易怀旧,这也许是通性。我刚过了花甲,不敢说“上了年纪”、“长者”、“高寿”等这些字眼,怕古稀、耄耋者抽我。但这几年明显有了怀旧的情愫:想老同学、老同事,更想发小。愿和老朋友品茗闲聊天、小酌侃过往。近些日子五七个知己小聚,定在一个湖(现在有点库容的水库都称“湖”)边的“老公社”家常菜馆。我去得早点,对菜馆内外的环境、物什等饶有兴趣地边观边想,思绪似乎也跟着回到了“老公社”那个年代:铡刀,碌碡,耙,耧,耢,筛子,笸箩,三刺子(一种刨地工具),耒耜(犁地工具),耠子(耠子长杆套一木板,杆前端打眼栓一销子,一人前面拉,一人后面双手扶一上下立杆,用肩抵往前助推),木锨,五齿筢,牲口槽,猪食槽,扁担,担杖,蹲臼,石磨,石碾,锨镢锄镰。小马灯,抬筐(从社员院中猪圈往外抬粪向大筐)等等,不一而足,看得我眼花缭乱。正要陷入沉思之际,一株大树下环绕而立的三样老物件一一小推车映入我眼帘。我急忙上前抚摸端祥。驻足良久,它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把我带进一段辛苦艰涩、淬炼成长、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之中!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能念高中的不多,考上大学的人更是凤毛鳞角。一些没有考取大学回村务农的高中生常常自我调侃:“苦读寒窗十二年,熬了个独轮驾驶员”。这驾驶的“独轮”,就是小推车。我是六十年代末上的高中,1972年1月高中毕业。那时大学不招生,城里的初、高中毕业生下乡务农叫“下乡知识青年”;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顺理成章就回村务农了。就读高中期间,我的体质就好,体格也健壮,推小车的一般活计,我都玩得转。毕业回生产队干活就担任生产队副队长兼小车队队长。

  那时农村很少很少有拖拉机。独轮小推車是生产队里最主要的劳运工具,向地里送农家粪肥;从泥场往牛棚、社员住户家推泥;上公社驻地往队里打化肥农药,到粮管所送公粮、卖余粮、踊跃交售爱国粮、战备粮;从地里往回搬运小麦、玉米、谷类、秸草等等等等,90%以上都靠小推車。小推车的架子最初是木制的,逐步逐期逐批换成铁(管)制的,它要比木制的结实得多(个别特好木制的也有保留下来使用的)。小推车的毂轮(轱辘)一般有两种:二八和二六,这个是指毂轮的周长度。二八的轮胎窄,着地面积小,承载力也小,一般不能超过七百斤;二六的轮胎相对要宽,着地面积大,承载力可超过千斤以上。日常生产队上用小推车劳运的重量一般在四百斤上下浮动。推泥推粪用小车筐,一般在三四百斤左右(浅满干湿所致);秋天往回推玉米、地瓜等用大车筐,一般在四五百斤左右;送公粮一般两大包也在四百斤上下,有一次我堂兄的车子半路爆胎,我一车推了四大包,八百一十三斤(粮所里单磅)。推刚收割的麦扎子到场园,一车重量倒不多,只是装车捆绑难度大,推起来能见度差,天燥热,麦芒刺身尤其是脖子和脸,热痒难耐,很不舒服。

  生产队里日常的小车劳运,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劳力干,大都承受得了。要是邻里修屋盖房,帮忙推砖运瓦推石头,或者队上为创收,给盖房子的社员集体搬运石头,收取报酬,那可就要卖力气抻着腰筋动真格的干啦!我们队在十二个小推車手内挑了四个精壮的,在非农忙时间里专门为盖房户推石头创收。一个整劳力一天挣十分,我们推石头特别特别出力,每天要从离村五里外的山坡上推八趟石头,每车均在一千斤上下,一天能挣二十分。当然创收的效益远不止数个二十分。

  当时我刚下学,不到十九周岁,推石头四个人中(不按辈份)论年龄我排行老四,最小。劲头是有的,但开始时装车技巧、发力运力、调节平衡等经验少,很是吃了太多太多苦头:

  先是往小车上装石头,那山石很不规整,啥形都有。开始我装得很松散,捂捂扎扎看着装得很多。但总不及他们推的多,不足千斤。去过磅(一个普通磅秤,垫上一块木板,略宽于小推车前面左右两个边角,和车轮着地面形成一个三角着力点,车子约呈45度角斜立)常常还未立好,松散的石头就往下掉,过磅的要小心翼翼地帮我捡,过完秤再单称掉下的,我放下车再装好。待车襻上肩抬头看看,三位老大已下山坡不见踪影。有几次车子在磅秤上还没立好,石头就“咣”“咣”地从车子上翻下来了。过磅人和我分两拨在木板上过完,我再自己重装。只我一人落在后面心里难免着急,便想快推撵他们,偏偏装得松散不踏实的石头时不时地就掉下一块,有时掌握不好偏沉,整车石头又会“咣荡”“咣荡”地翻向两边,只好汗流颊背地重装。求快反慢,越忙越乱。他们也不帮我,只在前面的一个上坡处休息等我。我一到,也不等我稍作喘息,就赶紧两两一组,一推一拉上到坡顶再推着回村。刚开始的三四天我有点生气也带点不服气。后来他们跟我说:老四呀,我们都下学六七年了,推了多年的小车才摸索出来点道道,看你这架势,不出半个月,我们都推不过你啦!你慢慢遭着罪炼炼吧。噢,原来是这样。我这个小车队长释怀了。

  后来几天我先看他们装,自己再学着装。“耳闻不如眼见,眼见不如手经,手经不如常摸弄。”这话真是不假,不到半个月,我慢慢就找到装车的门道:底下装大的,依次向上收拢着装,巧妙利用不同型材的石头装牢装实,尽量减小缝隙(增强所装石材的密度)。以前我装得不牢实,离心力大;逐渐我装得底宽牢实,前后左右重量平衡,向心力大,过磅顺利,重量也由和他们持平到逐渐超过他们三人。再没有掉下千斤以里的,千斤车推起来也轻松多了!

  推千斤以上的车,首先要有足够的体力(实力、蛮力),还要有巧力和应变力。

  从采石场到我们村这五里左右的路,先是下三里左右的山坡路。下坡没有车闸不行,以前在小车前面用木棒摩擦,加大点阻力的闸对千斤车不管用。用木片闸圈的力度小也不行。我们用的车闸是镶在辅条上按三角带的盘闸(看形状俗称‘火烧闸’),很好使,越拉越紧,对下坡很有帮助。它一端固定在车架上,固定在左边还是右边,视个人左右手哪只得力而定。闸皮末端用细绳连结延伸到后面车把上,系在把梢,松紧适度,个人根据哪只手得劲而分别系在左边或者右边。双肩上的重量一般控制在100~~120斤左右,再重了人压得慌,轻了容易前沉推起来不好把握。我们通常会把一块六七十斤重的石头(我这个当初的最高学历者命名它叫“调节石”),放在小車架子中间的横梁上,或前或中或后,可别小看这个调节石,个中大有奥秘!下坡时车子要后沉些,我们就把调节石放到车子后边。刚推压得慌,可下坡一拉闸,由于杠杆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原理,车子的整体重量会向前倾,肩上的重量就会有所减轻,车推起来也稳沉。车子推常了,凭经验调节石的前后具体位置也容易一下找准,不用再去反复调整了。拉闸也要根据坡度大小慢慢用力,不可猛然重拉,那样很容易車子向前大倾,弄不好人也会被仰翻过去。那就危险啦!就像现时开汽车一样,不能用力急踩煞车。

  下到坡底,要斜着过一道四百米左右的河套。河套里的路时高时低,没有大起大落,我们就把调节石居中,小心“驾驶”慢慢推进,难度不大。

  推千斤石头整个行程中难度最大的,就是推到河套尽头处,要上一个三十度左右,长八十余米的大坡。长坡中段有一截七八米的小转弯,坡度加大,是最抻腰筋的“坎”。每每这时,我们两腿呈“丁”字步叉开,加大扭力,车襻紧勒双肩,两臂抵住,头微昂,腿、腰、臂一起协调发力运力,上“坎”的当口要有足够的爆发力,两人默契配合,前拉力和后推力聚焦一起,“坎”一下就上去了。如果前后两人拉早了推晚了或者推早了拉晚了,那就“割起锯”来了,两个人都很累。我第一年推,四个人就两两一组前拉后推,艰难地挪到坡顶,长吁一口气,立马落车,稍事休息。

  最后一段路离村一里地多一点,比较平缓下行,我们将调节石稍微前移,肩上分量减轻,微竖车把,轻松到家。

  推车的回程放空,我们说说笑笑侃大山。过了河套上山坡,四周相对空旷,我们会放开喉咙“倒倒倒倒倒”、“拉拉拉拉拉”地直腔猛吼,甚至沙哑着嗓子憋着红脸拔高腔,是胶东秦腔!也会不着调地“沙家浜、小铁梅””威虎山”“娘子军”串帮地瞎唱,自娱自乐,真真是人世间原生态的大吕绝唱!

  一年里干这样的重体力劳动一般集中在开春、夏季挂锄,冬天农闲三个时节。每个时节大约半个月左右。加上零散帮村里睦邻高舍推砖瓦、封檐板、用大筐推泥沙(千斤左右)垫地基,盖房子等重活,一年也在四十天上下。全年超重体力劳动接近三个月。这么大的体力劳动,不得不顺便说一下吃多少饭。说馒头、片片个数,面条碗数都有大小之分,不易具体量化。我当时感觉吃烙饼(和面微加点食油)最垫饥。每逢干重活,母亲总会隔三差五地烙一次,断续吃了几次后,有一次母亲问我:三呀,这次吃饱了吗?我点点头。母亲说:“上几次一斤八两,二斤,你好象不够。这次二斤二两干面呀,孩子”!噢,母亲真是有心的慈母!那时生活普遍不好,菜也没油水,哪有禽蛋奶等副食品?庄稼人饭量都大,我的饭量在当时三里五村少有闻名。

  二

  淬炼了一年。劲头长了,经验多了。生产队上的日常劳运对我来说犹如玩弄股掌,游刃有余。一切活路大致与上年一样,再干推千斤多的石头这活,我就是在新起点上了,除了是姣姣者,我还做出新的挑战:不用拉绳自己上大坡!象打仗一样,先在河套底部稳住车,把上坡分作三段:第一段河套至“坎”;第二段发力上“坎”;第三段“坎”至坡顶。我会整体调整体力,分散合理用力。用不到四分之一的体力慢慢盘“s”型至“坎”,前腿弓,后腿绷,“丁”字步停稳稍做喘息,然后屏住呼吸,调动浑身所有的力量猛然运力发力,“啊”地一声就上来了,双脚立即呈“八”形,彳亍渐上,再坚持猛推一分钟左右,就到了第三段坡缓处,这时体力用去一多半。稍缓,又盘“s”上行。要盘旋好几个“s”,转弯不能太急,要掌握好分寸。可以盘一个或几个“s”扶车歇一歇,几个回合就上到坡顶了。我挑战成功了。我们四人都成功了!

  体力、巧力、智慧力,使我如虎添翼。肌肉凸起,日臻成熟。1974年,我下学的第三年,二十一周岁。我们一行四人去二十里外的X家沟村推封檐板。这是个山村,封檐石材场在大山半腰处。上山我走在后边,边上边观察路况,基本道形还可,只有一处下坎接着转弯的地方有难度。我用几块平板石垫好继续上行。石板场柳姓负责人讲:封檐板不按平方算(计算麻烦),按车计费。要求是装好车(买方自己装)后,从起车算,一直顺利下到山底,计一车。中途休息、侧歪甚至翻车,可以重装(也可两个车装),推下山计两车。他们那个小山村的小推车当时还没有盘闸,下山也推不了多少。当我密密实实地逐渐收拢装好车后,柳姓负责人很是惊讶!待我稳稳地一口气顺利过坎放下山底落下车后,那负责人早在底下甩着双手既惜悔又无可奈何。我又上去要推下一车,他不让。我说:规矩你可以明天改。今天你不能出尔反而。最后答应只能再推一车。我就如法炮制放下第二车。其实我们原来也只想放两车,下山分成四车。我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放车下山,只要闸好,车装得贴实,一点也不累,很轻松。分成四车推回家,称总重3208斤!我创下了单车推1604斤的纪录(这主要是封檐板平整,无缝隙,装石头推不出这重量)!当时平均每车推八百斤走二十余里路回家也是不轻快的。

  1974年。烟(台)~~青(岛)公路(现在的“s”802省道)沙土路面改沥青路面,下面的基础需用大量石头。时间紧(两天内完成)、任务重。一时沿路各村所有劳力全员上阵,往路上搬石头。石源自找,论重计分(一百斤计一个工分,当时一个整劳力一整天通常计挣十个工分)。我绑上推玉米的大筐,带上一个担扙两个粪篓子(太大的石头不要,小石头用筐好装。担扙和筐一个便于从不宜推车的石源处挑到大车筐里,一个便于用两篓子石头居中调节前后重量)。那一天真是英雄有用武之地,又称重计分,我得心应手,干得酣畅淋漓。当太阳西下我过完最后一车(第15车),总重一万六千八百斤!我一天挣了168分!也就是一天挣了16.8天的分。我创造了我们那个小村一天挣分的最高纪录!!

  干了近三年农活。当年11月份,我到一所中学教书去了。四十多年过去了,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历史进步,小推车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并渐渐消失,以至无影无踪。现在的年轻人对独轮车能推那么重或许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力气有很多比我当年要大得多,但却玩不转,也完全在情理之中。看着我领取二十年的驾照,我在想:当年独轮驾驶,如果也象现在科目1、2、3地考驾照,我当是一个有证照的优秀独轮驾驶员。她远比现今我的汽车驾照含金量高。我特别幸运有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淬炼。从教初中到教高中;从初上讲台到教学能手、高级教师;从市优到省优秀教师;从校长到“十杰校长”。笑看桃李攀高去,消殒自身以欣慰!当年摔成八瓣的汗水是那样地清香!她永远尘封在我的记忆里,她夯实了我从事后来工作的基础,给了我足够强的承受力和内动力,推千斤车的力量我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一窝汗水地前行……

  2016年8月于莱山

作者:张学诚

  公众号:三柳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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