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亲的散文随笔：小卖部以及小卖部里的老先生

　　春节快到的时候，那位老先生就会忙碌起来，在那两间黑乎乎的小屋子里狂风一样地进进出出。小屋里堆积如山的货物、纸箱子以及一些杂物，遮挡了太多的光线，而他又很少在白天点灯，我觉得在冬日，他就像盲人一样在屋子里摸索着走动，也难为那老先生把每一件货物的位置都记清清楚楚。

　　这是村里唯一的一家小卖部，卖水果糕点，卖小苏打碱面针线，卖烟酒糖茶，杂拌咸菜，卖你能想得到的所有生活必须的东西。我喜欢站在小卖部的屋里，看一些落魄的男人趴在木制柜台上，就着几粒花生米，把杯里的散酒一口口倒入口中。他们喝酒的样子很奇怪，并不急于把酒咽下去，而是噙在嘴里，用舌尖一点点的把酒碾压，我能从他们的腮帮子上清晰看到他们的舌头滚动的样子，所以，我一直认为白酒的味道一定是极好的，不然，他们为什么要用到这样一种非常、认真虔诚，甚至有些神圣的的方式饮酒?

　　世界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如小卖部门前的大槐树头顶的天空，从来没有边际。世界好像又在很近的地方，就在醉汉醉意朦胧的眼睛里，他们趔趔趄趄的起身，走出户外，便摔落了满街的笑语欢声。

　　老先生并不关心醉汉的来去，也不关心土炕上厮杀酣热的棋势、哗啦啦一阵作响的报纸、不断推上去不断落下来的老花镜，没有生意的时候，他就用一种很快的速度，叠红纸，割红纸。割出门心、炕条、对子的形状，在一张桌角垫着砖块却依然有些倾斜的圆桌上铺开，开始为全村人写春联。老先生的字有飘逸感，好像随时就要从红纸上飞起来。我喜欢站在老先生的对面看他一丝不苟的写毛笔字，顺便帮助他把已经写好的对联时不时地往上抻一下，再抻一下。老先生喜欢我站在他的对面看他写字，还喜欢我时不时的帮助他往上抻春联，表达的方式就是用他很枯瘦的手掌过来抚摸一下我的头发。红纸和墨汁染过的手指，我却从不反感，或许我是很贪恋老先生手掌所赋予我的那种温暖吧。

　　老先生的手指很细，女人的手指一样好看，可以做很多我认为很奇妙的事。比如说会拉小提琴，会打竹板，会敲鼓，会敲锣，会写毛笔字也会画画。等等。小卖部是全村最繁华的地方，大队部和小卖部中间有一大块空地，家里老了人出殡转街的时候，灵车都要在这里停留上很长的一段时间，孝子们稍事休息，请来的吹打班要在这里表演技艺，而老先生总会在这个时候下场，随便拿起一件乐器，和上他们的节拍，以及村人的掌声、笑容。可能老先生真的是天才吧，我想。以后慢慢的长大了，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却也很少遇到像老先生这样多才多艺的人，能把所有自己擅长的事情都做到极致的境界。你说吹拉弹唱，你说琴棋书画，你说柴米油盐，你说缝缝补补。

　　是不是我长大以后也要做一名像老先生一样热爱生活的人?蹬着车子去几十里地之外的任丘或者高阳县城辛辛苦苦驮来货物，很开心地把新鲜货物整齐有艺术性地摆放到货架上，在小卖部门口的小黑板上用很漂亮的字告诉大家生活的种类和价格?我觉得我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老先生一样热爱生活的人!很早就会爬起来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在脸上涂满肥皂、刮去他其实本来并不是很多的胡须，和每一个人都可以亲切交谈，关心政治和体育，吃完饭随便几个人一撺掇，就可以大声唱起一段京剧或者京东大鼓。。。

　　我觉得没有品味的人就是把所有的日子都过成平淡的一潭死水的人。我觉得有品位的人就是把所有的日子都过成新鲜空气的人。

　　老先生也有脾气，他的孩子趸回来不合适的货物，他往往就要暴跳如雷。只是他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就像孩子们无意间损坏了自己的玩具，没人理睬，过一会也就好了。大多时候他是快乐的，如果现在让我回忆他在小卖部的那些时光， 最后定格的画面就是他笑眯眯的拿着一块抹布在那里擦啊擦，擦啊擦的不知疲倦。时不时地会有一些笑容掀门帘进来，他就会暂停一下自己的动作， 问一句：吃了不?那人心情不错，交谈几句，老先生脸上的笑意更盛，如果那人心情不好，他就会表示很不理解，说：为什么呢?生活是这样美好的样子啊。

　　儿时眼中的世界，是一幅流动的画，以为哪里没有符合自己的要求，总会自以为是的添上几笔。慢慢的才会知道，世界是自己本来的样子，并不会因为你的意志而转移。慢慢地才会知道，有些事真的会给自己带来忧伤，痛苦，甚至绝望，但是，我只要想起小卖部里的老先生，也就会慢慢地自我修复，满血复活，因为他会对我说：

　　为什么呢?生活是这样美好的样子啊。

　　至于老先生其实就是我的父亲，告诉你不告诉你我觉得并不重要。你最该了解的是，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在你看到他的刹那之间，就能感受到他那强大的快乐精神。

　　然后，很愉悦地活下去。

　　【本文作者：世界一直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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