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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夫的童话被称为别开生面的创作童话。这些童话虽然也取材于民间故事和传说,但经过作者的艺术加工,已和原来的风味大不一样了。在这些童话中已经融入了现实的内容和作家的生活体验。他通过童话的形式,揭露当时德国庸俗的社会现实,批判和讽刺统治阶级的愚蠢和贪婪。接下来小编给大家分享几篇关于豪夫童话里的故事吧。

  砍断的手的故事

  我出生在君士坦丁堡,父亲是土耳其宫廷的翻译官,他顺便做一些有利可图的买卖,推销芬芳的香精和丝绸。他给了我良好的教育,有时是他亲自给我上课,有时是他请教士给我授课。起初,他指望我有一天来接管他的商店。可是,当我显示的才能超过他的期望时,他又听从朋友的劝告,让我去学医,因为一位医生在君士坦丁堡显然要比江湖郎中幸运得多。

  当时,我们家来了许多法兰克人,其中有一个劝说我的父亲,让他把我带到他的国家去,带到巴黎去,他说,在那里可以免费学医,而且可以学得最好,等他回去时,他可以给我提供出国的路费。我的父亲年轻时也常常走南闯北,他立即同意了。法兰克人告诉我,三个月以后就动身。

  听到能够去领略一下异国的风光,我真是喜出望外,巴不得立刻就上船。法兰克人终于做完了他的生意,准备动身了。出发的前夕,父亲带我走进他的小卧室。我看到桌子上堆放着许多漂亮的衣服和武器。此外,吸引我目光的还有一大堆金子,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金子堆在一起。父亲在那里拥抱了我,说:“瞧吧,我的儿子,我给你准备了旅途上穿的衣服。这些武器也是给你的。它们还是从前我到外国去的时候,你祖父亲自给我佩在身上的。我知道你会使用它;如果你遭到了攻击,就用它们狠狠地打击敌人。我的财产并不多。你瞧,我把它分成三份,其中一份给你,另一份作为我的生活费用,第三份对我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它可以在你艰难的时刻供你救急用。”

  年迈的父亲说完这些话,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他也许预感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旅途很顺利。我们很快就到了法兰克人的国土。又走了六天,我们到了大城市巴黎。我的法兰克朋友给我在城内租了一间房,劝我花钱要小心,我一共有两千银币。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学到了一个医生所应该掌握的知识。但是,要是说我喜欢呆在那里,那是在说谎,因为我并不喜欢这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再说,我在那里只有少数几个要好的朋友,不过,他们都是年轻而又高尚的人。

  后来,我越来越思念家乡。我在离家的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听到父亲的消息,因此,有一天,我抓住一个好机会,动身回家了。

  事情是这样的:法兰克人的国家向土耳其王朝派遣了一个使团,我应聘当了随团的外科医生,幸运地回到了君士坦丁堡。我发现父亲的房子已经上了锁,邻居们看到我回来了都很惊讶,并且告诉我,我的父亲已经在两个月前去世了。从前给我上课的教士把钥匙交给了我。我孤单单地独自走进这幢毫无生气的房屋,看到父亲留给我的一切都还在,只有父亲答应给我的那堆黄金不见了。我向教士问起这件事,他朝我鞠了一个躬,说道:“你的父亲去世了,他是一个圣洁的人,因为他把黄金赠给教堂了。”

  我对此始终不能理解,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任何证据指控教士,只能庆幸他总算没有把房屋和财产都当做父亲的赠品统统拿走。这是我回家后遇到的第一件倒霉的事。从这时起,打击一个接着一个,我顿时陷入了困境。我作为医生的名声始终没有传开,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沿街去叫喊。另外,我又处处感到缺乏父亲的推荐,要是他还在,早就把我推荐给富贵人家了,可惜现在没有人再会想起可怜的察莱科斯了。唉,父亲的货物也难以推销出去,因为父亲一死,一些老主顾失掉了,要找新主顾,只能慢慢来。

  有一天,我正在为我的处境担忧,突然想到我在法兰克的时候,常常遇到我的同胞周游这个国家,在许多城市的市场上摊开他们的货物。我记得大家都喜欢买他们的货物,因为它们是外国货,这样的买卖可以获得百倍的利润。想到这里,我很快做出了决定,卖掉了父亲的房子。我把得到的钱留下一部分,交给一位可靠的朋友保管。然后,我用其余的钱买了许多在法兰克很稀罕的货物,如方巾、丝织品、香膏和油料等。我在一只船上租了个舱位,于是第二次踏上了去法兰克的旅程。

  船驶过达达尼尔海峡后,我的命运似乎又好转了。我们的航程很短,也很顺利。我在法兰克走遍大大小小的城市,到处都遇上乐意购买我的货物的顾客。我在君士坦丁堡的朋友不断向我提供新的货源,我又一天天地富了起来。终于我积攒了一大笔钱,认为可以从事一笔大买卖了,于是带着货物动身去意大利。当然,我还得承认,我的医药知识也帮了我的忙,使我赚了不少钱。我到了一个城市后,写了些告示到处张贴,说城里来了一个希腊医生,医术很高明,已经治好了很多人的病。的确,我的药膏和药品帮我赚了许多钱。后来,我又到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城。我打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因为长期奔波,很劳累,想休息一阵,再说我也很喜欢这座城市。于是,我在城内圣克鲁策区租了一间店铺,又在不远的客店里租了几间漂亮的房间,房间外面有阳台。接着,我到处张贴告示,说我既是医生又是商人。我的店刚刚开张,顾客就像潮水般地一拥而入。虽然我的货物价格略微高了一点,可是卖得还是比别人的快,因为我对待顾客又体贴又友好。

  我在佛罗伦萨愉快地度过了四天。这天傍晚,我正要关门打烊,像往常一样盘点香膏的存货时,突然在一只小香膏盒内发现一张纸条,我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把纸条放在里面的。我打开纸条一看,原来是一张请柬,邀我在深夜十二点到一座名叫古桥的桥上去。我思来想去,想了好久,也想不出邀请我到那里去的人是谁。我在佛罗伦萨没有一个朋友,我想,或许有人想私下请我去给病人看病,这类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我决定应邀前去。为预防万一,我带上了佩刀,这把刀是父亲以前送给我的礼物。

  快到半夜时,我动身去了,没多久就来到桥上。我看到桥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于是决定等那个邀请我的人露面。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月光皎洁。我低头看阿尔诺河,河水泛起的层层波浪在月光下闪烁,一直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城内教堂的钟敲了十二点,我站起身来,突然一个裹着红斗篷的大汉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用斗篷的一角遮住了脸。

  起初,我的确有点惊慌,因为他是突然出现的。不过,我很快就镇静下来,说道:“你既然约了我来,那就请你说说,有什么吩咐?”

  披红斗篷的人转过身去,慢慢地说:“跟我来!”

  单独跟这个陌生人一起走,我心里真有点害怕。我没有动,说道:“不行,亲爱的先生!你能够先告诉我去哪里吗?另外,你也可以把脸露一下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对我怀有好意。”

  披红斗篷的人似乎不理会我的话。“如果你不愿意,察莱科斯,那你就留下吧!”说完,他就走了。

  我很生气。“你以为,”我大喊一声,“像我这样的人可以随便让一个傻瓜愚弄吗?在寒冷的夜晚,我该白白地等候吗?”

  说完,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斗篷,叫得更响了,同时我的另一只手握住了佩刀。不料,我虽然抓住了斗篷,但陌生人却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处,不见人影了。我的怒气渐渐地平息下来,我想红斗篷在我手里,我就有了一把钥匙,它可以帮我解开今晚这次奇遇之谜。我披上斗篷,顺原路走回家去。我刚刚走了一百多步,只见一个人挨着我的身边过去,用法兰克语对我说:“伯爵先生,你要多加小心,今夜无法可想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头去看,那个人已经走掉了,我只看见他的身影从房屋旁边飘然而过。我知道,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穿斗篷的人说的。可是,我仍然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第二天早晨我努力思考该怎么办。起先,我想让人拎着红斗篷去叫喊,说是我拣来的。可是,转而一想,那个陌生人可以通过第三者把斗篷领回去,这样的话我仍然不能搞清事情的原委。我一面思考,一面仔细地打量那件斗篷。它是用厚实的热那亚天鹅绒缝制的,颜色紫红,用阿斯特拉夏毛皮镶边,金线刺绣。华丽的斗篷使我有了新的主意,我决定把它送进我的店铺,高价出售,我知道这样高的价格是找不到买主的。我的目的就是对前来问起这件斗篷的人仔细看上几眼,从成千上万的人中把那个陌生人辨认出来。我相信,他丢失了斗篷,一定会来找的。这件红斗篷异常漂亮,吸引了每一个顾客,想买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和那个陌生人相像,也没有人愿意出二百金币的高价购买它。让我感到惊奇的还有,每当我问起别人,在佛罗伦萨是否有过这样的斗篷时,所有的人都回答说没有,还肯定地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巧、这样贵重的皮货。

  傍晚,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常来我的店里,今天他也一再地讨价还价,想买这件斗篷。他把一袋金币扔在桌上,叫道:“请上帝作证!察莱科斯,我就是成为乞丐,也要把你的斗篷买下来。”

  说完,他就开始数钱币。这下我为难了,我出卖这件斗篷,只是为了吸引那个陌生人的注意,现在来了一个傻小子,竟肯出这么高的价钱买它。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卖给他,何况,我另外有个想法了,那天晚上我出去冒险,今天可以拿这笔钱作为补偿。

  那个年轻人披上斗篷走了。可是,他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原来他发现衣服上挂着一张纸片,他顺手拿下,扔给我说道:“察菜科斯,这里挂的纸片大概不是斗篷上的吧?”

  我不经意地拿起纸条,可是一瞧,上面写着一行字:“请在今夜同一时间把斗篷送到古桥上,四百金币正等着你!”

  我站在那里像遭到五雷轰顶。我就这样白白丢了一笔钱财,我的目的完全落空了!不过,我很快回过神来,马上包起二百金币,朝买斗篷的人追了上去,说道:“好朋友,我把金币退给你,你把斗篷还给我,我不能把它卖给你!”

  起初,这个人以为我在开玩笑。后来他看到我是当真的,不由得发起火来。他骂我是蠢货。最后,我们打了起来。我真幸运,在混战中我把斗篷从他手里夺了回来。我正想溜走,这个年轻人急忙喊来了警察,把我拖到了法院。法官听了控告,非常惊讶,于是把斗篷判给了对方。我只好跟年轻人商量,如果他把斗篷让给我,我除了退还二百金币外,再加二十枚、五十枚、八十枚,甚至一百枚金币。我靠请求办不到的事,靠金钱就办成了。他收下我的金币,我带着斗篷得意地走了。在佛罗伦萨,全城的人都把我当做一个白痴。可是,我对别人的议论是无所谓的,因为我比他们更清楚,在这笔买卖上我还能赚钱。

  我焦急地等待着夜晚来临。大约和上一晚同一时刻,我把斗篷夹在腋下,朝古桥走去。随着最后一声钟响,一个黑影从夜幕里走出来。一点也不错,他正是昨夜的那个人。

  “你把斗篷带来了吗?”他问我。

  “先生,带来了,”我回答,“不过,它花掉我整整一百枚金币。”

  “我知道,”那个人回答说,“看吧,这里是四百。”

  他和我一起来到宽阔的桥栏旁,数起了金币。正是四百。它们在月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看到钱币的光辉我心花怒放。唉!没有料到它竟成了我心中最后的一次欢乐。我把金币藏在口袋里,想看看这位好心的陌生人。陌生人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怕地盯着我。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对他说,“你对我还有什么要求吗?不过,我得预先说明,违法的事我不干。”

  “不必担忧,”他一面回答,一面把斗篷披在肩上,“你是医生,我需要你的帮助,但不是治疗一个活人,而是处理一个死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惊奇地叫起来。

  “我和我的妹妹来自遥远的国度。”他说,同时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和她住在我的一位朋友那里。昨天,我的妹妹得急病死了,亲戚们准备明天把她安葬。按照我们家族的旧风俗,每个人死后都必须安葬在祖先的墓地里。很多死在异国他乡的人,也要经过防腐处理以后运到那里安葬。现在我把妹妹的尸体交给亲戚去处理,不过我至少要把她的头颅带给我的父亲,让他能看她一眼。”

  这种把亲人的头割下来的风俗真让我毛骨悚然,可是我也不敢表示反对,生怕冒犯了这位陌生人。于是,我对他说,我可以给死者进行防腐处理。说完,我请他带着去看死者的遗体。但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他,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如此神秘,而且安排在夜里处理。他回答说,他的亲戚认为他的想法太残酷,如果放在白天做,他们会阻止他这样做的。不过,一旦把头颅取了下来,他们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本来,他可以把脑袋带来,交给我做防腐处理的,只是一种天然的感情阻止着他,使他难以下手亲自取下妹妹的头颅。

  我们边说边走,来到一幢宽敞而又华丽的房子前。那个人指了指房子对我说,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我们从房子的大门走进去,又进了一扇门,陌生人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在黑暗中,我们顺着狭窄的螺旋形楼梯走上去,来到一条灯光暗淡的走廊上,穿过走廊进入一个房间,房间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灯。

  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那具尸体。陌生人转过脸去,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眼里的泪水。他指指床,吩咐我妥善、利索地把事情办好,说完就走到门外去了。

  作为医生我总是带着手术刀。我把刀取了出来,走到床边。尸体只露出个头,它是那么漂亮,我心里不由得感到怜悯。死者乌黑的头发编成长长的发辫,垂了下来,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我按照医生截肢的惯例,先用刀在皮肤上划了一下。然后,拿出最锋利的手术刀,一下子割断了喉管,啊呀,多可怕呀!死者忽然张开了眼睛,很快又闭上了,她发出了深深的叹息,似乎这时候才断气。我正看着,一股热血从伤口里冲着我喷出来。我深信,是我杀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现在她必死无疑了,因为这样的伤势是谁也救不了的。我面对这一切惊恐极了,呆呆地站了几分钟。难道是穿红斗篷的人欺骗了我?难道他的妹妹仅仅是假死?我觉得有可能是假死。可是我不能告诉死者的哥哥,要是慢一点动刀,也许她会醒来。现在只好把她的脑袋全割下来。忽然死者又呻吟一声,痛苦地挣扎了一阵,才真正死去。我害怕极了,惊恐地冲出了房间。

  外面走廊里一片漆黑,原来灯火已经熄灭,陪我来的那个人也不见了。我只得沿着走廊的墙壁,摸索着向楼梯口移动。终于我找到了楼梯,跌跌撞撞下了楼。下面也没有人,门虚掩着。我走到街上,这才放心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在那幢房子里我实在吓坏了。我一溜烟地奔回我的住所,把自己埋在床上的被褥里,想把我干过的可怕的事忘掉。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天亮时,我只得告诫自己,千万要镇定。我模模糊糊地认识到这是一种卑鄙的勾当,诱骗我干这件事的人也许不会告发我。我决定马上到我的店里做生意,而且要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可是天哪!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新的情况,这使我增加了苦恼。我的便帽、我的腰带和我的佩刀都不见了,我不知道是把它们忘在死人的屋里了,还是在匆忙逃跑时丢失了。我感到多半是第一种情况,如果是这样,人们会发现我就是凶手。

  我按平常的时间开了店门。我的邻居又像每天早晨那样向我走来,他是一个喜欢谈天的人。

  “喂,你对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他问。

  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什么?全城都在议论纷纷,你竟然不知道?你不知道佛罗伦萨最美丽的市花,总督的女儿比安卡姑娘,昨天夜里被人杀掉了?啊!我昨天还看到她兴高采烈地跟未婚夫乘车在大街上驶过,今天他们本来要举行婚礼了。”

  邻居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似的刺在我的心上。今天,这样的痛苦反复地折磨着我,因为我的每一个顾客都要讲述一遍,而且越讲越可怕。当然,谁也描述不了我亲眼见到的恐怖景象。快到中午时,法院的一名官员走进我的店铺,叫我把周围的人支开。

  “察莱科斯先生,”他取出我丢失的全部东西,“这些是你的吗?”

  我思考着是否应该彻底否认。可是,当我透过半掩的门看到房东和几个熟人时,我想他们一定会出来反驳我。因此,为了不至于把事情弄得更糟,我决定不说谎,承认东西是我的。法院的人要我跟他走一趟,他把我带进一幢大楼,我马上认出这是监狱。他把我关在一间牢房里。

  我孤零零地关在里面。想起往事,我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可怕。我不断地想着我已经杀了人,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当然,我也不能隐瞒,是金钱的光泽耀花了我的眼睛,否则,我也不会如此盲目地落入圈套。我被关押两小时后,又被带出了牢房,走下几级楼梯,来到一间大厅里。厅里有一张长方形桌子,桌上铺着黑布,周围坐着十二个人,大多是老人。大厅的两旁摆着几排长凳,坐满了佛罗伦萨的显赫人物。高处的楼厢里,拥挤地站满了观众。当我走到铺着黑布的桌子前面时,一个脸色阴沉忧伤的人站了起来,他就是总督。他对周围的人说,作为父亲,他不能亲自审理这件案子,这次他让年纪最大的议员审理。这位年纪最大的议员是一个老人,至少也有九十岁。他弯腰曲背地站着,两鬓斑白,但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声音洪亮、清晰。他问我是否承认杀了人。我请求他听我的申辩,然后无所顾忌地大声谈起我所做的事和我所知道的一切。我看到,总督在听我说话时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我刚说完,他马上站了起来,愤怒地咆哮着。

  “怎么?讨厌的家伙!”他对我大喊大叫,“你谋财害命,犯下了弥天大罪,现在又想嫁祸于人?”

  议员叫他停止讲话,因为他已经主动把权力让给了他,而且,也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是谋财害命,因为正如总督自己所说,死者什么东西也没有被偷掉。是的,他还有话要说,他要求总督必须说明他女儿以前的生活情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判断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接着,他宣布休庭,等总督交出死者的书信后再做出判决。

  我又被送回监狱,在这里度过了悲惨的一天。我怀着热切的希望,但愿死者和披红斗篷的人之间的关系能显露出来。第二天,我满怀希望地走进法庭大厅。桌上摆着好几封信。老议员问,这些是不是我的笔迹。我仔细地看了一下信,发现信上的笔迹和我收到的两张纸条上的笔迹一样。我向议员们说明了这个情况,可是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议员们说,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写的,因为信上的签名是一个让人难以辨认的Z字,这恰恰是我名字的起首字母。这些信里充满着对死者的威胁,对她即将举行的婚礼提出了警告。

  总督关于我的人品的陈述似乎特别离奇,这一天,他们对我更加不信任,更加严厉了。我认为他们一定可以在我的房间里找到那些纸条,并要求他们拿出来,以便为自己辩护。可是他们说已经搜查过了,什么也没有找到。审讯结束时,我的希望完全落空了。第三天,我又被带进大厅,他们向我宣判,说我犯了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我的一切完了。我抛弃了人间那么珍贵的一切,远离家乡,然而在我风华正茂时却要无辜地死在刀斧之下!

  这是个决定我命运的可怕的日子,晚上,我孤孤单单地坐在牢房里。我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我只想到死。忽然,我的牢门打开了,一个人走进来,他不声不响地打量我很久。

  “察菜科斯,我又把你找到了,是吗?”他开口说。

  牢房里灯光暗淡,我没有认出他来,可是,他的声音唤起了我对往日的记忆,他是瓦勒狄,是我在巴黎求学时认识的少数几个朋友中的一个。他告诉我,他是偶然来到佛罗伦萨的,他的父亲是这里的头面人物。他听说了我的事情,因此过来看看我,另外也想听我说说怎么会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行的。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听了十分吃惊,于是要求我把一切都讲给他听,他对我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别让他从这里离开时带走一句谎话。我对他发了一个重誓,保证说的全是真话。我说,我只犯了一个错误,就是被金钱的光泽迷住了眼睛,没有能够识破陌生人的花言巧语。

  “那么你根本就不认识比安卡?”那人问。

  我向他保证,从来没有见过她。瓦勒狄告诉我,总督急于要法庭对我做出判决,这就意味着这件事里深藏着一个秘密。现在,城里谣传,我和比安卡早就认识,因为她要和另一个人结婚,我为了报复,就把她杀了。我说,这个罪名加在披红斗篷的人身上倒完全合适,可是我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参与了这桩杀人案。

  瓦勒狄流着眼泪拥抱我,答应尽力为我奔波,至少也要设法救我的命,我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可是我知道,瓦勒狄是个聪明的人,又懂法律,他会想一切办法救我的。我在惶恐中度过了艰难的两天。最后,瓦勒狄又来了。

  “我带来了安慰,虽然是一种痛苦的安慰。你的命保住了,并可获得自由,但必须砍掉一只手。”

  我十分感动,连忙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对我说,总督十分固执,他不答应重新审理这个案子。可是,为了显得公正,他终于同意,如果在佛罗伦萨的历史上找到一个类似的案件,那么,对我的判决就可以跟那个案件的判决一样。我的朋友和他的父亲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古书堆里翻阅,终于找到了一个完全一样的案件。它的处分是“斩断犯人的右手,没收他的财产,把他永远赶出国门”。这也成了对我的处分,我必须挨过这一痛苦的时刻。我把手搁在市场的砧板上,被砍了一刀,一股热血喷涌而出,这种可怕的景象,我就不细细描述了!

  瓦勒狄把我接到他的家里,我就住在那里,等我伤口愈合后,他又慷慨地送给我旅费,因为我辛苦赚来的钱都被法院没收了。我离开佛罗伦萨,来到西西里岛,再从那里搭乘我所找到的第一艘海船回到了君士坦丁堡。从前我交给朋友一笔钱,托他保管,现在我把希望全寄托在这笔钱上了,我还请求他让我在他那里住下。可是,他却问我,为什么不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我一听,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告诉我,一个陌生人以我的名义在希腊人住宅区买了一幢房子。陌生人还对周围的邻居说,我不久就要回来了。我和我的朋友马上到那儿去,受到了熟人们的热情接待。一位老商人交给我一封信,那是替我买房子的陌生人留下的。

  我打开信,念道:“察菜科斯!有两只手愿意不停地为你操劳,你就不会感到失去了一只手。你所看到的这幢房子里的一切财物都是你的。每年都会有人给你送上足够的钱财,你将成为那里的大富人。但愿你能原谅一个比你更加不幸的人!”

  我能猜到这是谁写的信。那位商人在回答我的问题时也说,这是个陌生人,看上像法兰克人,身披一件红斗篷。我心里明白,那个陌生人并没有完全丧失良知。我看到房子里一切都布置得尽如人意,还有一间房间里堆满货物,它们比我以前的货物更漂亮。

  从那时起,整整十年过去了。我多半是由于老习惯难改,并非由于需要,又踏上了经商的旅程。然而我永远不再踏上那个使我遭到不幸的国土。我每年都收到一千枚金币。我很高兴地知道,那个不幸的人很高尚,虽然如此,他还是难以买走我心灵上的苦恼,因为比安卡被杀害时的惨状始终浮现在我的眼前。

  希腊商人察莱科斯讲完了故事。大家听了都很同情他,尤其是那个陌生人显得更激动,他深深地叹息了几声。穆莱似乎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们对这个故事还谈了很久。

  “那个人使你失去了一只手,甚至使你的性命也有危险,难道你不恨他吗?”陌生人问。

  “以前,有一段时间,”希腊人回答说,“我的心也向上帝控告,控告他给我带来了苦难,毒害了我的生命。可是我又在对天父的信仰中找到了安慰。这个信仰要我去爱我的敌人,也许他比我更加不幸。”

  “你是一个高尚的人!”陌生人大声说,他激动地跟希腊人握了握手。

  卫队长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神色忧虑地走进帐篷,告诉他们,不能在这里休息,因为这里常常是商队遭到袭击的地方。而且,据守卫反映,他们已看到远处有一些骑马的人在活动。

  商人们听到消息后十分惊愕。陌生人塞利姆对他们的惊慌失措感到奇怪,说他们装备精良,足能对付一些阿拉伯的强盗,根本用不着害怕。

  “是的,先生!”卫队长回答说,“如果真是这样一群草包,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地睡觉。可是最近,可怕的奥尔巴桑又出现了。对他,可得要多加小心。”

  陌生人问起奥尔巴桑是什么人,老商人阿赫迈德回答说:“对这个奇怪的人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一个超人,可以一下子战胜五六个人;有的说他是个勇敢的法兰克人,因为遭到不幸才来到这里;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是个臭名远扬的强盗和小偷。”

  “你可不能这么说,”商人中有位名叫勒察的反驳道,“他虽然是个强盗,却是个高尚的人,我可以拿我弟弟的遭遇作为例子,说明他的确是这样的人。他把他的人马训练成一支守纪律的队伍,只要他在沙漠上走动,别的队伍就不敢出头露面。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抢劫,只是向商队收取保护费。向他交过费的人,就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奥尔巴桑是沙漠的主宰。”

  旅客们正在帐篷里议论纷纷,可是布置在营房周围的警卫开始惊慌不安起来。远处,半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出现了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骑手,他们好像径直朝营房奔来。有一个警卫走进帐篷,通告他们可能会遭到袭击。商人们商量该怎么办,是冲向他们还是严阵以待。阿赫迈德和另外两个年迈的商人主张防守,火爆性子的穆莱和察莱科斯主张迎战,他们要求陌生人赞同他们的意见。陌生人却若无其事地从腰带里抽出一块绣有红星的小蓝布,他把蓝布绑在一支长矛上,吩咐一个奴隶把长矛插在帐篷上。他说他敢用生命担保,那些骑手只要看到这个信号,就会平静地绕道而过。穆莱不相信,但一个奴隶还是把长矛插在帐篷上了。这时,帐篷里的人都拿起了武器,紧张地等待着,准备与那些骑手厮杀。那些人好像看到了帐篷上的信号,他们突然改变了方向,绕过营房,向远处奔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旅客们惊讶地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着骑手的背影,一会儿看着陌生人。陌生人若无其事地站在营房前,眺望着远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穆莱终于打破了沉寂,大声说:“神通广大的陌生人,你究竟是谁?你只用一个信号,竟然制服了沙漠上野蛮的狂徒。”

  “你可是过高地评价了我的本领,”塞利姆·巴鲁赫说,“我是从监禁我的地方逃跑时带走这个信号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明白,谁在旅途上带上它,谁就会受到有力的保护。”

  商人们都向陌生人道谢,称他为救命恩人。那些骑手确实是人数众多,商队是很难长时间抵挡他们的。现在,大家可以放心地休息了。当夕阳西下,晚风掠过沙漠时,他们又出发了。

  第二天,他们走到离沙漠的尽头大约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安营休息。旅客们又聚在帐篷里,商人勒察说:“昨天我对你们说过,可怕的奥尔巴桑是个高尚的人。今天,请允许我用我弟弟的遭遇来证明这一点。我的父亲是阿卡拉的法官,他有三个孩子。我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二十岁那年,被我的叔叔叫了去。他让我继承他的遗产,条件是必须留在他身边,直到他去世。可是他一直活了很久,直到两年前我才能回到家乡,所以根本不知道我的一家遭到何等可怕的命运,仁慈的真主又是怎样改变了这种命运。请听我讲一讲援救妹妹法特迈的故事吧。”

  援救妹妹法特迈

  我的弟弟莫斯塔法和我的妹妹法特迈几乎同龄。他最多大两岁。两个人和睦相处,同心协力地帮助父亲,尽量减轻他的负担,因为我的父亲年迈体衰,许多事情都无法亲自料理。为了庆祝法特迈的十六岁生日,我弟弟举行了一次宴会,他邀请了妹妹的女友一起赴宴,宴席就摆在父亲的花园里,桌上摆满了精美的食物。晚上,他租了一条三桅帆船,请她们一起出海游玩,三桅帆船装饰得十分漂亮。法特迈和她的女友们都高兴地答应了。那天晚上,天色晴朗,这个城市从海上看起来尤其显得美丽动人。上船后,姑娘们非常高兴,她们要我的弟弟一直往大海里驶去。莫斯塔法虽然答应了,但很不乐意,因为前几天海上曾出现一艘海盗船。离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山岬,一直伸进大海。姑娘们还要他把船开到那里,去观赏夕阳落入大海的景色。

  三桅帆船朝海呷驶去,刚到海岬转弯的地方,他们看到前面有一条船,船上的人全副武装。我弟弟感到情况不妙,急忙吩咐舵手掉转船头,朝陆地驶去。他的担心很有道理,因为那条船在弟弟的三桅帆船后面追了上来,由于船桨比较多,很快就超过了我弟弟的船,横在海岸和我弟弟的帆船之间,拦住了我弟弟的帆船的去路。

  姑娘们看到大祸临头,都跳起身来,大叫大嚷,哭哭啼啼。莫斯塔法劝她们安静下来,别再前后奔跑,因为跑来跑去会把船颠翻。可是再劝也没有用。当那条船驶近时,她们吓得往后面跑,结果把船颠翻了。

  当时,岸上早有人看到这艘陌生船的活动。由于最近海盗船活动频繁,大家都很注意,对那艘陌生船也就起了疑心,于是几条三桅帆船从岸边开了过来援救。可是他们只救起几个落水的人,而那艘海盗船在一片混乱中逃走了。被救上来的人都坐在两条船上,人们吃不准落水的人是不是全被救了上来。这时,大家凑到一起。哎呀!我妹妹和她的一个女友不见了,同时人们发现有一只船上多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在莫斯塔法的一再威胁下,陌生人承认他是海盗船上的人,那船本来停泊在往东两海里的地方,他的同伙们仓促逃跑,竟把他丢下了。当时他正忙着把落水姑娘救起来。另外,他还说亲眼看到海盗们把两个姑娘拖上了海盗船。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无比悲痛。莫斯塔法也痛不欲生,他认为自己对这件不幸的事负有责任,由于自己的过失,他不仅失去了妹妹,而且失去了自己的女友。那个被劫的姑娘是他的女友,她的父母早已答应把她嫁给他,可是,由于女友的父亲出身低贱,家境贫寒,所以他一直不敢向父亲说起这件事。

  我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当他的悲痛稍微减轻一些时,便把莫斯塔法叫到跟前,对他说:“你干了蠢事,使我晚年得不到安慰,眼前也没有欢乐。去吧,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我要诅咒你和你的后代。只有当你把法特迈找回来时,你的脑袋瓜里才不会有父亲的诅咒声。”

  可怜的弟弟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他本来已下定决心,去找妹妹和她的女友,还想请求父亲为此祝福,不料父亲诅咒他,要把他赶出家门。他为失去妹妹一直悲痛得抬不起头来,现在又被父亲赶出家门,真是不幸极了,但这一来,他的意志反而坚强起来。

  他去审讯被抓住的海盗,问他的船开到哪儿去了。结果,他得知海盗们是贩卖奴隶的,在巴尔索拉经常做贩卖人口的大宗生意。

  他回到家中,准备外出旅行。父亲的怒气也好像稍微平息了一些,他送给我弟弟一袋金币做旅费。莫斯塔法含着眼泪告别了佐拉埃登的父母亲,佐拉埃登是他被抢走的未婚妻的名字,然后他动身去巴尔索拉。

  我们的小城没有船能一直开到巴尔索拉,因此,莫斯塔法走的是陆路。一路上,他拼命赶路,生怕到巴尔索拉时,海盗们早已做完贩卖奴隶的生意。他骑的是一匹骏马,也没有带行李,所以估计用六天时间就能赶到目的地。不料在第四天晚上,他独个儿赶路时,突然遭到三个男人的袭击。他们手拿锐利的武器,看样子想夺他的钱财和骏马,并不想要他的命,这时他大声对他们说,愿意听凭他们处置。他们跳下马,把他的双脚捆在他的马肚皮下面,将他夹在他们中间,其中一个人牵着他的马缰,二话没说,带着他飞也似地跑了。

  莫斯塔法完全绝望了。父亲的诅咒似乎在这个不幸的人身上应验了。如今,他还有什么希望救出妹妹和佐拉埃登呢?他现在身无分文,要是光凭一条可怜的生命去硬拼,怎能救出她们呢?

  莫斯塔法和押送他的这个一言不发的强盗大约走了一小时,才走进一座小山谷。山谷里长着高大的树木,有一片碧绿的草地,一条小溪穿过山谷,小溪潺潺地流淌着。他们被吸引住了,停下来休息。他看到草地上搭上了十五顶至二十顶帐篷,帐篷的木桩上挂着骆驼和漂亮的骏马。从其中一顶帐篷里传出了悠扬的琴声和两个人粗犷的歌声。

  我的弟弟在想,这些人选择这样幽雅的地方扎营,也许对他不会怀有恶意,于是他听从那些押送人的吩咐。押送人给他松了绑,示意他下马。他被带进一顶帐篷里,它比其它帐篷宽敞,里面装饰得很华丽,软垫是用金丝刺绣的,地毯上布满了花纹,香炉是镀金的,在别的地方这些是财富和舒适的象征,而在这里却是明目张胆抢来的赃物。一张软垫上坐着一个矮小的老头,他面目狰狞,棕黑的皮肤显得油光光的,眼梢和嘴角现出一股令人厌恶的狡诈神情。小老头儿虽然竭力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架势,但莫斯塔法还是很快就看出,这顶帐篷并不是为了他才装饰得那么豪华的。他从带路人的谈话中似乎又证实了他的看法。

  “老大在哪里?”他们问矮个子。

  “他出去打一会儿猎。”那人回答说,“不过他委托我代理他的职责。”

  “他这时去打猎真不是时候,”一个强盗说,“因为现在我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是让这条野狗去死呢,还是留下他,叫他让人拿钱来赎回。这事要老大拿主意,他比你高明。”

  矮个子神气活现地站了起来,伸直腰板,想用手打对方一记耳光,他很想借机报复一下。可是,他看到自己没有打到对方时,便骂了起来。其他人不买他的账,也骂他,因此帐篷里吵成一团。

  这时,帐篷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走了进来,他年轻、英俊,像一个波斯王子。他的衣服都很平常,除了一把镶着珠宝的短剑和闪闪发光的弯刀外,武器也很平常。他威严的目光和神态,使人见了更加尊敬他,并不感到畏惧。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我的帐篷里吵吵闹闹?”他厉声责问那些惊慌失措的强盗。帐篷里顿时鸦雀无声。最后,有一个把莫斯塔法带到这里来的强盗向他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被他们称为“老大”的人听了以后,气得涨红了脸。

  “哈桑,我什么时候叫你代理我的职责的?”他声色俱厉地对矮个子喝道。

  矮个子吓得缩成一团,看起来比原来更加矮小,他悄悄地朝帐篷门摸过去。老大飞起一脚,把他踢出了门外。

  矮老头儿走后,三名强盗把莫斯塔法带到帐篷的主人面前,这时他已端坐在软垫上。

  “你命令我们去抓的人押来了。”

  老大朝俘虏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苏利艾卡总督!你的良心会告诉你,你今天为什么会站在奥尔巴桑的面前。”

  我的弟弟听了这话,连忙跪在他的面前,回答说:“哦,主啊!你恐怕弄错了。我是个可怜的不幸人,不是你要找的总督。”

  帐篷里的人听了这话都很惊讶,但是主人却说:“你可以不承认,但是没有用。我叫一个人来看看,她认识你。”

  说完,他吩咐手下人把楚雷玛带来。一个老太婆走进帐篷。他指着我的弟弟问她,这个人是不是苏利艾卡总督,她说:“正是他!”

  她还对着先知和陵墓起誓,说这人就是总督。

  “你看,卑鄙的家伙,你赖也赖不掉。”老大怒气冲冲地说,“你的血还不配地污我的宝刀。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要把你绑在马尾巴上,拖着你穿过森林,直到太阳落在苏利艾卡的小山后面为止。”

  可怜的弟弟吓得魂飞魄散。“父亲硬着心肠诅咒我,害我死得这么惨。”他大声哭着说,“可爱的妹妹,还有你,佐拉埃登,都完了!”

  “装模作样帮不了你的忙,”一个强盗反剪他的双手,对他说,“快滚出帐篷!瞧老大在咬嘴唇,想抽出他的短剑。要是你还想多活一夜,就赶快滚出去!”

  这些强盗把我的弟弟带出帐篷,这时,他们看到其他三个强盗押着一个俘虏走过来。他们走进帐篷,把俘获的人一直押到老大坐着的软垫面前。

  “遵照你的命令,我们把总督抓来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俘虏被押进来的时候,我的弟弟乘机看了他一眼,使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个人跟他十分相像,只是面孔的肤色略微深一点,胡须更加浓一点。老大似乎对出现第二个俘虏非常惊讶。

  “你们两个人中谁是真的?”他一会儿看看我的弟弟,一会儿又看看那个人,问道。

  “如果你指的是苏利艾卡总督,”那个俘虏以傲慢的口吻回答说,“我就是!”

  老大用严厉而又可怕的目光看了他一阵,然后默默地示意把总督带下去。总督被带走了,老大朝我的弟弟走去,用短剑割断捆绑他的绳索,招呼他坐在一旁的软垫上。

  “非常抱歉,陌生人,”他说,“我竟然把你错认为那歹徒了。正当恶人面临灭亡的时刻,你刚好落在我的弟兄们的手上,这正是老天的特意安排。”

  我的弟弟恳请他答应一件事,那就是让他继续赶路,因为任何耽搁都会导致他的灾难。老大询问他急速赶路的原因。莫斯塔法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老大听了劝他留宿一夜,说他和他的骏马都需要休息。老大还答应到第二天给他指一条路,走这条路只要一天半时间就能赶到巴尔索拉。我的弟弟欣然答应,他受到了盛情款待,然后在强盗的帐篷里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清晨。

  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在帐篷里只有他孤身一人。他听到帐篷外面有几个人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帐篷的主人和那个黑黑的矮个子。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却十分可怕地听到,那个矮个子竟然强烈地要求杀掉他,说如果放他出去,他会泄露这里的一切。

  莫斯塔法立刻明白了,矮个子十分恨他,把昨天受到的难堪都归咎于莫斯塔法了。老大似乎考虑了一阵,说:“不行,他是我的客人和朋友。热情待客是神圣的义务。再说,他也不像要出卖我们的样子。”

  说完,他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

  “祝你平安,莫斯塔法!”他说,“我们现在去饮早茶,然后你就准备动身吧!”

  他给我的弟弟递上一杯饮料。两个人对饮后,一起备马上路。莫斯塔法比抓来时心情轻松多了,他飞身跃上马背。不一会,他们离开了帐篷,走上一条宽阔的道路,一直朝树林走去。一路上,老大对我的弟弟说,他们猎获的那个总督原先答应在自己的领地上决不伤害他们,可是在几个星期前,总督抓住了他手下最勇敢的一个强盗,在严刑拷打后,竟把这个强盗活活绞死了。后来他派人伏击他;今天非把他处死不可。莫斯塔法不敢说什么,他庆幸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逃离虎口。

  出了树林,老大勒住马,给我的弟弟指明去路,然后伸出手来告别,说:

  “莫斯塔法,你意外地当了奥尔巴桑的客人。我并不要求你把这里的所见所闻一点也不泄露出去。你无端地受到了惊吓,我应该为此做出补偿。收下这把短剑做纪念吧。你一旦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把短剑带给我,我会赶来帮助你的。这一袋钱,你就留着,也许旅途上用得着。”

  我的弟弟对他的慷慨表示感谢。他收下短剑,却坚决不肯收下钱袋。奥尔巴桑又跟他握了握手,把钱袋扔在地上,然后一阵风似地骑马奔进树林。我的弟弟眼见没法赶上他时,便跳下马,从地上拣起了钱袋。奥尔巴桑的热情大方让他吃了一惊,因为钱袋里装着满满的金币。他感谢真主的救命之恩,向真主称赞这位义盗的恩惠。接着,他兴高采烈地继续上路,朝巴尔索拉匆忙赶去。

  勒察说到这里停下了,他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老商人阿赫迈德。

  “不,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阿赫迈德说,“那么我愿意改变对奥尔巴桑的看法,因为他对你弟弟的行为的确令人称道。”

  “他的行为就像一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穆莱大声说,“不过我希望你的故事到这里还没有讲完。我们很想知道,你的弟弟后来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救出了你的妹妹法特迈和美丽的姑娘佐拉埃登。”

  “如果我的故事不使你们感到无聊,那么我乐意继续讲下去。”勒察回答说,“因为我弟弟的故事实在惊险、奇妙。”

  莫斯塔法在第七天中午进了巴尔索拉的城门。他一走进商队的客栈,便连忙打听每年在这里举行的奴隶交易何时开始。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使他大吃一惊,原来他来迟了两天。人们为他的迟到感到遗憾,说他的损失不小,因为在交易最后一天来了两名女奴,她们长得非常漂亮,吸引了无数顾客的目光。为了得到她们,顾客们你争我夺,并且厮打起来,他们纷纷出高价买她们,最后她们被出价最高的人买走了。

  莫斯塔法详细地打听两名女奴的情况。毫无疑问,她们正是我弟弟要找的人。另外,他还听说,买下这两名女奴的人名叫提乌利·柯斯,他住的地方离巴尔索拉有四十个小时的路程。提乌利·柯斯是一位地位显赫、家境富裕的老人,从前当过卡普冬的总督,现在带着全部财产荣归故里。

  开始时,莫斯塔法想立即催马去追赶刚刚走了一天的提乌利·柯斯,但继而一想,凭他孤身一人肯定斗不过这位有财有势的人,更不用说把他的女奴夺回来了。因此,他又动起别的念头,不一会儿,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跟苏利艾卡总督长得很像,由于这个缘故,他被强盗抓去了,几乎断送了性命。他决定利用这点,冒充苏利艾卡总督去找提乌利·柯斯,借机救出两个不幸的姑娘。奥尔巴桑给他的钱帮了他的大忙,他雇了几个仆人,买了几匹马,穿上华丽的衣服,朝提乌利的住地走去。

  五天后,他来到提乌利的城堡附近。城堡耸立在美丽的平原上,周围都是高大的城墙,墙头上微微露出一些建筑物的屋顶。莫斯塔法到了那里,便把头发和胡须染黑,又把脸上涂黑,看上去跟那位总督没有两样。然后,他派一名仆人去见提乌利,说苏利艾卡总督要求借宿一夜。不一会,仆人带了四名衣着漂亮的奴隶回来。奴隶们牵着莫斯塔法的马,把他领进城堡,扶他下了马,另外四名奴隶领着他走上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去见提乌利。

  提乌利是一位饶有风趣的老人,他恭恭敬敬地接待我的弟弟,还叫厨子送上精美的食物。饭后,莫斯塔法把话题渐渐转到主人新买来的女奴身上。提乌利对她们的美貌赞不绝口,只是抱怨她们一直愁眉不展,不过,他相信她们很快就会变的。我的弟弟对他的接待十分满意,并怀着最美好的希望躺下睡了。

  他大约睡了一个小时,被灯光照醒了。那灯光照在脸上十分刺眼。他坐起身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看见奥尔巴桑帐篷里的那个矮个子站在面前,手上拿着一盏灯,一张大嘴的嘴角露出令人厌恶的奸笑。莫斯塔法捏捏自己的手臂,拉拉鼻子,看看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可是他有感觉,他不是在做梦。

  “你站在我床前干什么?”莫斯塔法吃了一惊,大声问道。

  “先生,别这么紧张!”矮个子说,“我也许猜到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何况你的那副样子我还清楚地记得。要不是我亲自吊死了总督,我也许认不出你来。现在,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先说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吧。”莫斯塔法怒不可遏地说,因为他已经被认出来了。

  “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回答说,“我跟老大长期不和,因此我就逃走了。可是你,莫斯塔法,却是我们不和的祸根,所以你必须把妹妹嫁给我。如果你同意,我就可以帮助你逃走。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去找我的新主人,把你的真相告诉他。”

  莫斯塔法又愤怒,又害怕。正当他快要成功时,却来了这么一个卑鄙的人,把一切都给毁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还能实现自己的计划:杀掉这个矮鬼。想到这里,他从床上猛地跳起来,朝矮个子扑去。那人似乎料到他会这么做,马上丢下灯,让灯熄了,趁着黑暗逃了出去,拼命地呼叫救命。

  现在,他只好把救姑娘的事暂时搁在一边,先让自己脱离险境。于是他走到窗口,看看能不能出去。这里离地面相当高,人跳下去后还要翻过一座高墙。他站在窗前思考着,忽然听到门外人声嘈杂,一群人已经到门口了。他绝望之中急忙抓起短剑和衣服,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是没有伤着筋骨。他爬了起来,朝围墙奔去。追赶的人惊讶地看到他爬上高墙,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野外的空地上。他一直逃到前面的小树林边,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他思量着该怎么办才好。他失去了仆人和马匹,可是腰带里的钱总算带了出来。

  他善于思索,很快想出了一个解救的办法。他走进树林,最后来到一座村庄,花了很少的钱买了一匹马,他骑上马来到一座城市。他在城里,想找一位医生,有人向他推荐了一个有经验的老医生。他花了几枚金币,向医生买了一种妙药,谁服了这种药,就会昏睡过去,像死了一般,但服了解药后,就会立即苏醒过来。

  他把妙药弄到手以后,又买了一条长长的假胡子、一件黑色的长袍,以及许多罐子和瓶子,把自己扮成一个江湖医生。他用一头驴子驮着他的全部家当,朝提乌利·柯斯的城堡走去。这一回他可难以辨认了,一条胡子使他变了样,连他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他想,等见到提乌利时,就说自己是卡卡曼卡布狄巴巴大夫。事情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这个动听的名字使他在那个笨蛋面前顿时身价百倍,老人立即请他上席用餐。

  餐后,卡卡曼卡布狄巴巴和提乌利谈了还不到一小时,老头儿便决定请这个高明的医生给家中所有的女奴都诊察一下。他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因为他又可以看到亲爱的妹妹了。他跟着提乌利走进内厅,一颗心怦怦地跳着。他们走进一个房间,里面陈设豪华,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你是叫卡姆巴巴吧,说不定是我叫错了,亲爱的大夫,”提乌利·柯斯说,“你瞧,墙那边开了一个小洞!我的女奴将从洞里伸出一只手来。请你诊一诊她们的脉,看她们是否健康。”

  莫斯塔法对他的做法提出异议,因为他无法看到她们的面容。提乌利答应把女奴们平时的生活情况都一一告诉他。说完,提乌利从腰带里抽出一张长长的纸条,大声呼叫女奴的名字。女奴们挨个儿从墙洞里伸出一只手来,大夫给她们号脉。六个名字点过了,诊断的结果都很健康。提乌利点到第七个名字“法特迈”,于是一只纤细而又洁白的手从墙洞里伸出来。

  莫斯塔法抓住这只手,高兴得浑身发抖。接着,他神色严峻地说,这是一个得了重病的女奴。提乌利听了很担忧,他吩咐聪明的大夫卡卡曼卡布狄巴巴赶快给她开药方。医生走到房间外面,在一张小纸片上写道:“法特迈!如果你愿意服一剂药,使自己昏死两天,那我就可以救你出去。我还有解药,可以叫你起死回生。如果你同意,就说这帖药没有什么作用,这就是给了我一个信号,表示你愿意这么做。”

  不一会儿,他回到房间,提乌利正在等他。他拿来一杯无害的药水,又为患病的法特迈诊了一次脉,顺便把纸条塞到她的手镯下面。他把药水从墙洞里递了进去。提乌利好像很担心法特迈的病,立即吩咐其余的女奴暂时停诊,到以后再说。他同莫斯塔法离开房间时,用悲哀的语调说:“卡狄巴巴,说不定是我叫错了,请如实告诉我,法特迈病情到底怎么样?”

  卡卡曼卡布狄巴巴深深地叹了口气,回答说:“啊,老爷,但愿先知给你带来安慰!她得了一种潜热病,恐怕有生命危险。”

  提乌利听了勃然大怒,说:“你说什么,你这该死的医生,我买她花了两千枚金币,难道她会像一条母牛那样突然死去?听着,如果你不能救活她,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我的弟弟这时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便连忙说了一些安慰提乌利的话,让他放心。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黑奴从内厅走出来,对医生说,那帖药没有什么作用。

  “把你全部的本领都使出来吧,卡卡姆达巴贝尔巴,哎呀,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要多少钱,我付给你多少钱!”提乌利·柯斯大声叫起来,他担心法特迈一死,他那么多金币就白花了。

  “我现在要给她服一种汤药,这种药可以消除她的一切苦难。”医生说。

  “好!好!快给她服吧。”提乌利老人呜呜咽咽地说。

  莫斯塔法高高兴兴地取来了迷魂药。他把药交给一个黑奴,告诉他用量和用法,然后又走到提乌利面前,对他说,还要去湖边采一些药草。说完,他急忙从门口走了出去。离城堡不远有一片湖水,莫斯塔法脱下那身用来乔装打扮的衣服,把它扔到水里,任它顺着湖水漂荡。然后,他躲进灌木丛里,静静地等待夜色降临。入夜,他又悄悄地溜到城堡附近的墓地里。

  莫斯塔法离开城堡还不到一小时,有人给提乌利送去可怕的消息,说女奴法特迈快要死了。他急忙派人到湖边去请医生,可是派去的人不一会儿独自回来了,说可怜的医生不幸掉在水里淹死了。他的黑色长袍还在湖里漂荡,他那浓密的胡须也不时地冒出水面。提乌利眼看女奴没救了,就恶狠狠地诅咒自己和整个世界,还扯着胡子,把脑袋往墙上撞。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法特迈躺在几个女人的手上,咽了气。

  提乌利听到法特迈死去的消息,立即吩咐仆人准备一口棺材,因为他不能把死人留在家中。他叫人把棺材抬到墓地。几个抬棺材的人到了墓地,听到其它棺材里有呻吟和叹息声,吓得把棺材一搁,便逃走了。

  莫斯塔法躲在其它棺材的后面,把拾棺材的人吓跑了。这时,他走了出来,点起带来的一盏灯,接着,他取出一只装有醒药的瓶子,然后打开法特迈的棺材盖。他借着灯光,看到躺在棺材里的是一个陌生人,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个人既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是佐拉埃登。不幸的命运又一次捉弄了他,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了镇静。最后,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同情心,把满腔的怒火压了下去。他打开瓶塞,把醒药灌到她的嘴里。

  她呼吸起来,张开眼睛,好像费力地在思索,想弄清自己在哪里。终于,她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便连忙从棺材里爬出来,在莫斯塔法的脚前跪了下来。

  “仁慈的恩人,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她大声地说,“你救了我,我可以不再过那种可怕的囚禁生活了!”

  莫斯塔法打断了她的话,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救出的人为什么不是他的妹妹法特迈?那女奴奇怪地看着他,说:“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你会救我。你要知道,在那座城堡里,人家叫我法特迈,你的纸条和救命药都交给了我。”

  我弟弟要获救的女人讲讲他妹妹和佐拉埃登的消息,他听了才知道,两人都在城堡里,不过都按提乌利的习惯做法改了名字,现在一个叫弥儿察,另一个叫奴尔玛哈尔。

  这个得救的女奴法特迈看到我弟弟因救错了人而垂头丧气,就鼓励他振作精神,并答应告诉他一个办法,可以营救两个姑娘。莫斯塔法听到这话,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他请求女奴快把办法告诉他。她说:“我当提乌利的女奴已有五个月了,我从一开始就在想办法逃走。可是,单靠我一个人是很难逃出来的。你在城堡的内院里也许看到过一口井,水从十根管子里喷出来。这口井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到以前在我父亲家也有类似的一口井,井里的水是从宽阔的下水道里引来的。为了弄清这口井的构造,有一天我故意在提乌利的面前称赞这口井造得多么好,并顺便问他这是谁造的。‘是我亲自造的。’他回答说,‘不过,你在这里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井水是从一千步以外的一条小溪里引来的,我造了一条拱形下水道,至少有一人高,把小溪和水井连了起来。这一切都是我亲自设计的。’听了这些话,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能像男子汉一样有力气,搬得动井边的大石头,要是这样,我就可以逃走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下水道在哪里。你一到夜里,就可以从下水道里摸进城堡,把她们救出来。可你至少还要带两个男人一起去,这样才能战胜夜间守卫的奴隶。”

  她说的话就是这些。我的弟弟莫斯塔法虽然已经有两次未能如愿,可是仍未失去信心,他再次鼓起勇气,祈愿在真主的帮助下,能够实现女奴提出的计划。他说,如果她能帮助他进入城堡,那么事成以后,他一定送她回家。但是,有一点他很担心,那就是,他上哪里可以找到两三个忠实可靠的助手呢?

  突然他想起奥尔巴桑的短剑,想起奥尔巴桑对他许下的诺言:只要他需要,就会帮助他。他带上法特迈离开墓地,去找强盗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城里,他曾在这里化装成医生,现在他用最后一笔钱买了一匹马,又让法特迈住在郊外一个贫苦的妇人家里,然后他策马朝第一次遇见奥尔巴桑的山里驰去。三天以后,他终于到了那里,找到了那些帐篷,突然出现在奥尔巴桑的面前,受到了主人亲切的款待。他叙述了自己失败的经历,当他讲到自己扮演医生卡卡曼卡布狄巴巴时,严峻的奥尔巴桑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矮个子的叛变行为却使奥尔巴桑怒不可遏,他发誓如果找到矮个子,就要亲手吊死他。

  奥尔巴桑答应帮助我弟弟,不过要他先休息,消除旅途上的疲劳。当天夜里,莫斯塔法又睡在奥尔巴桑的帐篷里。第二大拂晓,他们迎着曙光出发了。奥尔巴桑带了三名最勇敢的汉子,他们手持武器,骑着骏马,两天后就来到那个小城市,那个被救出的女奴法特迈就住在城郊。他们带着女奴继续前进,来到离提乌利的城堡不远的小树林里。他们停下来休息,静候夜色降临。天一黑,他们在法特迈的带领下,悄悄来到溪水边,很快找到了下水道。法特迈和一个仆人留下看马,其他人准备摸进下水道。法特迈在他们爬进去之前,又详细地对他们讲了进去的路线:穿过水井就是城堡的内院,内院左右两角都有一座塔楼,从右面塔楼数起,第六扇门里面住的就是法特迈和佐拉埃登,门前有两名黑奴看守。

  莫斯塔法、奥尔巴桑和另外两个大汉带着武器和工具爬进了下水道。尽管水一直浸到腰际,但他们毫不在乎,一直往前走去。半小时后,他们到了井边,马上用铁锹挖起来。墙又厚又实,但四个人用力挖,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大洞,足够一个人过去。

  奥尔巴桑第一个钻了过去,然后帮助别人过了洞口。他们到了院子里,仔细察看前面的城堡,寻找女奴所说的那道门。可是,究竟是哪一道门,他们不能肯定。因为他们从右面塔楼往左数,发现有一道门已被堵起来了,他们不知道法特迈有没有把这道门算进去。奥尔巴桑考虑了一会儿,果断地说:“我的利剑将帮助我劈开任何一道门!”

  说完,他朝第六道门走去,其余的人都跟在后面。他们打开了门,看到六名黑奴躺在地上睡觉。他们发觉走错了门,正想悄悄退出去,这时,角落里忽然闪出一个身影,连喊救命,声音很熟悉,原来这人是从奥尔巴桑营地里逃出来的矮个子。可是,黑奴们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时,奥尔巴桑就扑到矮个子的身上,扯下他的腰带,塞住了他的嘴巴,把他的双手反绑起来。接着,他转过身来对付那些黑奴,莫斯塔法和另外两个汉子快要把他们捆住了,奥尔巴桑过来把他们完全制服了。他们用短剑抵住黑奴的胸脯,问他们,奴尔玛哈尔和弥儿察在哪里。黑奴们供认,她们就在隔壁房间里。

  莫斯塔法冲进那个房间,找到了法特迈和佐拉埃登,这时她们已经被吵闹声惊醒了。两个人急忙收拾衣服和首饰,跟着莫斯塔法走出来。同来的两个强盗向奥尔巴桑建议,顺便抢些东西。奥尔巴桑没有同意,他说:“不要给别人留下话柄,说奥尔巴桑夜里闯到人家屋里去偷金银财宝!”

  莫斯塔法和得救的两个少女很快就钻进下水道里,奥尔巴桑答应马上就过来。当他们离开城堡时,奥尔巴桑和另一个强盗抓住那个矮个子,把他带到院子里,用特地带来的一条绸带套住他的脖子,把他绞死在水井的顶端。他们惩罚了这个可耻的叛徒之后,也钻进下水道里,追上莫斯塔法。两个姑娘含着眼泪感谢她们的救命恩人奥尔巴桑,但他却劝她们赶快逃走,因为提乌利会派人来抓她们的。

  第二天,莫斯塔法和两个被救出来的姑娘同奥尔巴桑依依惜别。是啊,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位救命恩人。那个被救出来的女奴法特迈换了装前往巴尔索拉,准备从那里乘船回家。

  不久,我弟弟带着妹妹愉快地回到了故乡。久别重逢,我年迈的父亲高兴极了。在他们到家的第二天,我父亲举办盛大的宴会,几乎全城的人都来参加。我弟弟向亲戚朋友讲起了他的故事,大家异口同声地称赞他和那个仗义的强盗。

  我弟弟讲完故事后,我父亲站了起来,把佐拉埃登带到我弟弟面前。

  “现在,我把加在你头上的诅咒解除了,”父亲庄重地说,“你为了营救这位姑娘不辞辛劳,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作为对你的报酬。请接受父亲的祝福吧,但愿我们的城里有更多的像你一样的人,既有智慧、热情,又有手足之情!”

  这时商队已来到沙漠的尽头,旅客们看见绿草如茵的平原和枝繁叶茂的树林,纵情欢呼起来。这样美丽的自然风光他们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了。在一座秀丽的山谷里,有一家供商队歇脚的客栈,他们就选定这里作为宿夜的地方。客栈虽然不怎么舒适和凉爽,可是大伙儿却比以前更加欢乐,更加亲密了。他们想起在穿过沙漠的这段旅程中曾遇到许多危险和困难,现在脱离了险境,他们都感到很开心。年轻愉快的商人穆莱一边唱歌,一边跳着滑稽的舞,连一向严肃古板的希腊人察莱科斯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虽然穆莱用唱歌和跳舞给同伴们带来了欢乐,但这还不够,他先前答应过给大家讲故事,他得履行他的诺言。于是,他在跳舞后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讲小矮子穆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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