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之间》动物间的冤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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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属于猫科动物,分家猫、野猫,是全世界家庭中较为广泛的宠物。已经被人类驯化了3500年(但未像狗一样完全地被驯化)。所以接下来小编给大家分享关于沈石溪动物的故事吧。

  猫狗之间

  我在西双版纳傣族村寨结婚时,村长送了我一只白毛小母狗。这是当地一种土狗,肢短体胖,品种很一般,不过头脑还算聪明,一见生人进了院子就会汪汪汪吠叫报警,和主人也很亲热。妻子给它取了个很别致的名字:土白。

  结婚没几天,就发现家里闹起鼠灾。我们住的是土木结构的简易平房,一到晚上,老鼠成群结队地在房梁上奔来跑去,咬坏堆在墙角的米袋,偷走挂在房柱上的腊肉。有一天半夜,两只老鼠在梁上打起架来,扭抱翻滚,从高高的房梁上掉了下来,“咚”的一声,刚好掉在我们的被窝上,吓得妻直喊救命。

  土白虽然忠诚,但不会爬墙,也不敢上梁,对猖獗的老鼠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一次,一伙老鼠在厨房闹腾,土白挺卖力地去追捕,连一根鼠尾巴也没咬到,倒把一只油瓶给打翻了。真应了一句俗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只好到集市上买了一只小黄猫来养。

  当我抱着小黄猫跨进寨口的龙巴门时,恰巧遇见村长荷着犁铧牵着牯子牛到田坝去耕地。村长瞟了我怀里的小黄猫一眼,很认真地对我说:“猫和狗前世是冤家,不能养在一个屋檐下的啊。”

  我笑笑,不以为然。猫吃鱼腥,狗啃骨头,各有所爱,不存在争食的矛盾;猫捉老鼠,狗看家护院,各司其职,也不存在工作上的冲突,为什么就不能养在一起呢?民间有许多说法,都是缺乏科学根据的,没必要理睬,我这样想。

  小黄猫也是雌性,长得很秀气,大眼睛,瓜子脸,尾巴上绒毛飘逸,竖起来很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子,妻由此而给它起名黄旗。

  黄旗虽然出生还不满两个月,却已显现出猫的威风,喵喵一叫,老鼠闻风丧胆,再不敢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在房梁上跑来跑去了。

  黄旗和土白年龄相仿,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它们在院子里玩捉迷藏,一起朝落在花坛上的麻雀发起进攻,一起钻进我和妻的怀里来撒娇。有一天中午,我亲眼看见,黄旗的头枕在土白的腰上,土白的腿搁在黄旗的脖子上,蜷缩在一起睡觉,显得那么亲密无间。我更加相信所谓猫和狗前世是冤家的说法纯属以讹传讹的谎言。

  三个月后,黄旗长大了许多,已能敏捷地蹿上房梁将可恶的老鼠追得屁滚尿流了;土白也变成一条半大的雌狗,能跟随我一起上山砍柴了。就在这时,它们之间的友谊出现了裂痕。

  那是个深秋的下午,我在院子里补渔网,满院暖融融的阳光,黄旗趴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土白在门槛下玩一个纸团,一派祥和气氛。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黄旗的喉咙发出一串串低沉的有节奏的声响。养过猫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猫的鼾声,也不是猫的窃窃私语,更不是猫在打嗝或其它病理表现,而是成年猫在心情特别好时一种生理上的习惯反应,俗称猫念佛。黄旗半闭着眼,一副陶然入醉的神态。哦,小黄猫快长成大黄猫了,会打坐念佛了,我想。

  突然,我发现,随着黄旗发出一串串猫念佛的声响,土白终止了玩纸团的游戏,警觉地站了起来,尾巴平举,耳朵竖直,双眼恐惧地瞪得溜圆,东张西望,如临大敌。狗的听觉十分灵敏,土白很快发现这咕噜噜的声响是从黄旗的喉咙里传出来的,表情立刻变得又伤心又气愤,朝黄旗摆出一副扑咬的姿势,呼噜噜,呼噜噜,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沉闷的响声。

  养过狗的人知道,狗最气恼的时候,喉咙深处就会发出类似猫念佛这样的声响,这是压抑的愤慨,刻毒的诅咒,进攻的前奏。

  显然,土白把黄旗的猫念佛误解为是一种对自己的严重挑衅。

  黄旗浑然不知,仍然神情怡然地咕噜噜念它的佛。

  汪汪汪--土白再也忍不住了,狗嘴贴着猫耳朵,龇牙咧嘴地咆哮起来,好像在责问对方:我没惹你,你干吗要诅咒我呀?

  黄旗被吵醒了,跳起来,本能地摆出迎战姿势,弓着背,耸着尾,用一种粗哑的嗓音喵喵叫:神经病,吃饱了撑的呀!

  我赶紧把它们撵开,免得伤了和气。

  我想,它们之所以会误会,关键是土白用狗的眼光看待猫的行为,时间一长,土白会逐渐明白黄旗喉咙深处所发出的咕噜噜声响,并不含恶意,也不构成什么威胁,误会便会冰释,重归于好。

  我想错了,物种与生俱来的习惯和偏见,比我想象的要顽固得多,土白无论如何也不能适应黄旗的猫念佛,一听到咕噜噜的声响,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攻击冲动,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更有甚者,只要黄旗舒适地趴坐下来,它便会条件反射地凑拢去,竖起耳朵等待会让它气疯的咕噜噜声响,几近神经质的地步。

  物种层面上的习惯差异,造成了无法消除的隔阂。

  必然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猫和狗都是人类的宠物,都热衷于向主人献媚邀宠,但风格截然不同。猫比较含蓄,喜欢在主人的膝边绕来盘去,喵喵地发出轻柔的叫声,钻进主人怀里,静静地等待主人抚摸;狗热烈奔放,兴奋地打着哼哼,尾巴摇得像旋转的花朵,拼命往主人身上蹿跳,一旦抱它,那湿漉漉的舌头便狂风暴雨般地在主人脸上舔吻。

  倘若我家光有黄旗,而没有养土黄,回到家,当然会把黄旗抱一抱亲一亲,以满足它渴望宠爱的心情。有了土白,情形就大不一样了。狗见到主人后那份浑身打颤的激动,那高兴得要发疯的神态,那急不可耐要与主人亲昵的模样,都让我们感动,也更能吸引我们的视线,于是我和妻一进家门,每每先抱起土白,爱抚一番,然后再注意黄旗。猫是人类所有宠物当中嫉妒心最强的,甚至会嫉恨主人的儿女。每当土白抢先一步得到我们的宠爱,黄旗便会像受了极大委屈似的欧欧低号,阴沉的眼光恶狠狠地望着得意忘形的土白。

  当我发觉不对头,放下土白转身想去抱它安慰它时,它伤心地呜咽着,一溜烟躲进床底下,千呼万唤也不出来。

  当一个生命深切地感觉到不平等,仇恨便与日俱增。

  终于发生了流血惨案。那次我外出开了半个月会,回到家,一跨进门槛,土白便平地蹿起两尺高,一头扎进我的怀中,狗舌头在我风尘仆仆的脸上狂轰乱炸经久不息,那份舍生忘死的爱恋着实让我感动,便也搂紧它,在狗脖子上轻轻拍打,以示赞许、奖励和犒劳。

  就在这时,突然,在一旁被我冷落的黄旗迅猛扑了过来,张嘴就在土白的屁股上啊呜咬了一口,然后带着满嘴白色的狗毛,攀上土墙飞快逃到屋顶上去。这一口咬得很重,土白的屁股上皮开肉绽……

  从此以后,它们的矛盾公开化、白热化了。一会儿黄旗发出婴儿般的哭号,一会儿土白发出狺狺的吠叫,猫看到狗的影子就追逐驱赶,狗听到猫的声音就一级战备,从房间打到院子,从黄昏持续到半夜,家里成了比武的擂台、猫狗的战场。

  一般都是黄旗主动挑衅,猫是一种很会记仇的动物。

  冤家对头,水火不能容。

  我这才相信民间有关猫和狗不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说法有一定道理,遂准备将其中的一样舍弃,以换回安宁。

  我有时要上山打打猎什么的,不想放弃狗;妻子对老鼠恨之入骨,要挽留猫。就在我们为保留谁而争执不休的时候,黄旗出事了。

  这天,我去育秧,妻子去积肥,家里没人,一只老鼠偷窃挂在屋檐的玉米棒,被黄旗追得走投无路,顺着土墙逃到水缸上,求胜心切的黄旗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虽然尖利的爪子攫住了老鼠,但缸沿长着一层青苔,太滑了,它没踩稳,掉进水缸去了。

  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是因为水缸里同时泡着一只一尺长的大老鼠,还有几粒金黄的玉米。

  我家用的是大肚子水缸,足有一米二高。直径七十厘米,里头盛着大半缸水。猫虽然会游泳,但坚持不了多长时间。黄旗在缸里扑腾,爬爬不上来,跳也跳不出来,水花四溅,发出惨烈的呼救声。

  家里只有土白,当时它已怀着狗崽子,临近分娩了。也许它是目睹黄旗追逐老鼠失足跌进水缸的,也许它是听到惨烈的叫声才知道黄旗身陷绝境的,它狂吠数声,见无人搭理,便腆着大肚子,顶着烈日,奔了两里多路,到田坝来找我。

  相信跟狗打过交道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狗生性忠厚,侠义心肠,从不会记仇。

  土白趴在田埂上朝我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如泣如诉的吠叫,我意识到家里出事了,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跑回去。当我把黄旗从水缸里捞出来时,它已灌了一肚子水,昏迷休克,做了好一阵人工呼吸,才把它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一定是跑得太累太猛,当天晚上,土白产下了四只狗崽子,比推算的预产期提前了两天。所幸的是母子平安,没出什么事。

  猫是一种绝顶聪明的动物,智商可以和大象比高低。黄旗肯定知道是土白救了它,因为一个星期后,它就用同样的热忱回报了土白。

  连续下了几天大雨,曼广弄水库水位暴涨,超出警戒线,简陋的大堤岌岌可危,一旦洪水决堤,坐落在山沟里的寨子将荡然无存。为使家园躲过这一劫难,全村男女老少都到大堤抗洪抢险。

  傍晚,巨大的洪峰从流沙河上游奔腾直下,一下子将大堤冲开一个两米多宽的口子,汹涌扑向山下的寨子。村长带着一帮青壮年男子手挽手跳进了水里,筑成一道人墙,挡住肆虐的洪水,其他人拼命往决口抛掷沙袋,搏斗了两个多小时,才算保住了大堤,但洪水已经冲进了寨子,淹了半米深。

  抢险救灾结束后,我才想起产下狗崽子没几天的土白。我家的地势本来就低,狗窝就搭在低洼的院子里,毫无疑问被水淹了。半尺深的积水,对土白当然不能构成威胁,在洪水到来之前即可往高处转移,但对四只才刚刚睁开眼睛的还不会走路的狗崽子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母狗不像母猫,母猫能轻轻衔起幼崽到处走动,母狗没有这个本领。因此,母狗产崽后,轻易不挪窝,母猫却会带着小猫频频更换住处。换句话说,假如是黄旗产崽,遭遇水灾,是能够将小猫咪安全转移到地势高的地方去的,而土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狗崽活活淹死。

  天快黑时,我一身泥巴,扛着锄头,一脚高一脚低踩着积水回到家。我想,四只狗崽子一定已变成四具浮尸,飘在水面上,土白悲痛欲绝,在一旁呜咽哀号。我推开院门,满院泥浆和积水,用碎砖搭建的狗窝早已被冲垮,却不见土白的影子,也找不到四只狗崽子。我正纳闷,突然听见屋檐下两米高的柴堆上传来喵喵的猫叫声,循声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土白、黄旗和四只小狗崽子,都在柴堆上,有两只小狗崽子在土白怀里吃奶,另两只小狗崽安安静静地躺在黄旗面前,黄旗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理小狗崽的背,神情专注,面容慈祥,不知内情的人,乍一看,真会以为这是它亲生的小猫咪呢。

  土白是没有能耐将四只小狗崽子从院子的狗窝搬上柴堆的,显然,这是黄旗的功劳。我的脑子里映现出这样的一副图景:当洪水从门缝涌进院子里时,土白束手无策,呜呜哀号,急得团团转,眼瞅着就要水漫狗窝,宝贝狗仔们就要遭殃。危急关头,黄旗从柴堆上蹿下来,施展猫科动物善于搬运幼崽的技能,一次叼起一只狗仔,跳到安全的柴堆上去。土白和它的狗崽子安然脱险了。

  你救援我,我帮衬你,这种超越物种的友谊,令人感动。

  这以后,每当黄旗趴卧在阳关下,惬意地眯起眼,咕噜咕噜发出猫念佛的声音,土白便一溜烟跑得远远的,不听为妙,耳根清净。

  这以后,每当土白将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白菊花,热情洋溢地向我们撒欢,扑到我们身上拼命舔吻我们的脸,黄旗便扭过头去,或者干脆躲进床底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物种的习性是不会更改的,物种的偏见是很难彻底扭转的。显然,无论彼此的关系多么友善,土白还是不能容忍黄旗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咕噜噜声响,同样的,黄旗也还是看不惯土白对主人过分的谄媚。但是,它们学会了克制与忍耐,学会了宽容和谅解。

  村长说,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见在一个屋檐下猫和狗相处得如此融洽。

  那时它还没有断奶,靠着狗的顽强的生命力,它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变成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野狗的生活很自由,吃了睡,睡了吃,不用看家护院,也没有公差勤务,想玩就玩,爱到哪儿就到哪儿。森林里有的是青蛙、田鼠、树熊、野兔,千凤山一带终年阳光融融,没有饥寒之虞。但狗天生过不惯安逸舒适的日子。自由对狗来说是一种奢侈。狗是劳碌命,生来就受人类管制、依附人类生存的。自由的野狗生涯并没使它觉得幸福,反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产生一种命途多舛、漂泊不定、找不到归属的痛苦。随着年龄增长,这种痛苦的感觉也日益加剧。

  对狗来说,丧家犬是一种耻辱。

  它渴望回到人类身边去。它渴望温暖的火塘,渴望能有间遮风挡雨的狗棚,渴望能有个爱它也善于支配它的主人,渴望当它为主人立下汗马功劳后主人能赐给它两根啃过的肉骨头,顶好别啃得太干净,要留着肉渣和软骨……

  它开始寻找主人。它闯进一家茅寮,一位扛着犁铧的农家汉子一见它便大呼小叫起来:“该死的野狗,快拿棒棒来!”幸亏它逃得快,不然准被打断了狗腿。它闯进一幢小洋房,一位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一见它便像见了鬼似的惊叫一声躲进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的怀里说:“丑狗,野狗,不,是狼,是狐狸精……”你只好转身逃之夭夭。

  你冒冒失失闯进几十户人家,都被粗暴地撵了出来。

  半年前的一天傍晚,它偶然路过四八七高地,看见一群头戴钢盔的军人正蹲在坑道里用餐,它抱着侥幸心理,远远地站在沟沿向那群军人摆动尾巴。没人理睬它。它轻轻叫了两声,继续进行尾巴操练。终于,一位戴着肩章的军人发现了它,端着饭碗朝它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战士,他就是后来的主人费银根。

  “是来串门做客的,还是来参军的?”

  它剧烈摆动尾巴,表示自己的决心。

  “排长,要不得,”一位圆脸蛋战士对费银根说:“瞧它的狗毛都脱落了,准生着疥疮,会传染的。”

  “怕啥,”费银根说:“泡点肥皂粉给它洗个澡,几天就会好的。”

  “排长,瞧它模样,歪嘴塌鼻,按俺老家的说法,是条祸狗,怕它会给咱们阵地招灾呢。”

  “瞎扯。军人还讲迷信吗?”

  “它实在长得太丑了。要养狗,也得找条漂亮点的。”

  “又不是选女婿、招驸马,讲什么漂亮。瞧它的四肢,细长有力,胸脯肌肉饱满,牙齿结实,好好儿调教一下,准会成为一条好猎狗,不,成为一条好军犬的。”

  费银根说着,从搪瓷碗里夹起一大坨午餐肉,朝它扔去。它敏捷地往前一蹿,半空中把肉叼住,赢得一片喝彩声。

  “好,考试算通过了,留下吧。”费银根拍拍它的脑门说。它激动得狗眼里流出了泪水。

  3

  它终于蹿进乔木林,踏上山背那条崎岖的羊肠小道。敌军高射机枪再也无法威胁它了。它从容不迫地小跑着,但跑着跑着它突然发现四八七高地激烈的枪炮声、厮杀声和呐喊声逐渐平息。它心急火燎,四蹄生风,踏着砂砾,踏着草叶,踏着松软的山土,朝四八七高地飞奔。

  四八七高地一片死寂,只有几朵紫杜鹃在山风中摆曳,啥啥啥,发出轻微的叹息声,布满乱石的山崖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有戴贝雷帽的领国士兵,也有戴大盖帽的我军将士,还有好几对两国士兵紧紧扭抱着倒在一起……褐红的土地上铺着一层殷红的血浆,血浆上覆盖着一层火红的残阳,整个高地红得叫它心惊胆颤。不难看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肉搏,很有可能是邻国士兵在凶猛的炮火的掩护下,攻入堑壕。我方忠勇的战士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铁锨、手榴弹、十字镐与敌人同归于尽……

  三两只乌鸦只天空滑行,地面移动着恐怖的阴影。

  鲁卡钻入死人堆,寻找自己的主人。血腥味太浓了,浓得使它狗的嗅觉都失去了灵敏。找了好半天,才在阵地左侧一块兔形的磐石背后找到费银根。主人扑倒在血泊中,侧着脑袋,脸色沾满土屑和血丝,英俊的面容凝固着一种痛苦和遗恨的表情,本来挺漂亮的草绿色军服被战火烤得焦黑,背部有个弹洞,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它跪在地上,在主人耳边热烈而又急切地吠叫起来。

  醒醒吧,醒醒吧,你忠诚的鲁卡回来了!

  它叼住主人的衣袖拼命拖曳。

  醒醒吧,醒醒吧,鲁卡不能失去你的爱!

  它用舌尖轻轻舔着主人的眼皮。

  然而,主人木然璘在地上,没有知觉,没有声息。它打了个寒噤,突然产生一种深深的内疚。它回来得太晚了。要是它早赶回来一分钟,也许,主人背上就不会出现那个致命的弹洞。它蹲在主人身边,一声接一声凄厉地哀号。

  主人待它太好了,一日三餐供它热食,治愈了它身上的疥疮,还在坑道壁挖了只狗洞,使它有了栖身之所。

  然而,主人永远安息了。

  阵地上的人、石头和空气都是僵硬的。鲁卡叫哑了嗓子,静静地僵卧在主人的怀里。突然,它发现离主人费根银五六米远的乱草丛中躺着的一具“尸体”蠕动了一下。它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产生的错觉,眨眨狗眼再仔细一瞧。“尸体”确实在动,还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哑的呻吟。那人仰卧在地,头埋在草叶间,虽看不清眉眼,但瞧着它所熟悉的镶有五角星的鲜红领章,它知道是自己人。它一阵兴奋,跃过去,利索地扒开草叶,嗯,是四班长苑竹平。

  四班长苑竹平长得眉清目秀,是四七高地公认的美男子。此刻,虽然他下半个身子浸泡在血污中,死神还在他身上踟蹰逗留徘徊,但仍掩盖不住他俊美的神采:笔挺的鼻梁,飞扬的剑眉,方正的脸庞和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没被选到北京的仪仗队去真是屈了才。他腿部负了重伤,一动弹,伤口又渗出一片汪汪的血,他已虚弱到了极限,连喘气都很困难。

  它咬住苑竹平的衣肩,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拖靠在土坎上。他仍处于半昏迷状态,一面下意识地呻吟着,一面舔舔干裂的嘴唇:

  “水……水……”

  阵地上的水缸、水獾和水泥蓄水池都已被炮弹轰得稀烂。鲁卡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移向箐沟里那条界河。界河宽约两尺,水深没膝,水清得发蓝,带着野花的芳香,在潺潺流淌。它晓得,宁静的界河周围只要稍有动静,我军的炮火便会在界河边筑起一道火墙,而与四八七高地对峙的敌军阵地也会抛来一面火网。它犹豫了。

  它绝不是怕死。要是此刻是费根银需要喝水,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它也会闯进去的。

  但苑班长是这样讨厌它,鄙视它。

  “水……白兔……水……白兔……”四班长苑竹平仍在发出梦呓般的呼唤。

  鲁卡这才发现白兔没了踪影。白兔不是兔子,而是四八七高地上豢养的另一条白狗的名字。苑班长非常宠爱白兔。白兔到哪儿去了?即使牺牲了,也该在苑班长周围发现它的遗体呀。难道白兔会在关键时刻背叛主人?

  4

  费银根收留鲁卡不久,苑班长从猛硐集市上带回了白兔。

  好像是老天爷故意要印证它鲁卡长得丑似的,白兔漂亮的就像个王子。它浑身毛色雪白,体态匀称,五官秀美,叫起来音色柔和圆润。那条狗尾巴又粗又长,像白绸缎编织戍的,光滑明亮尤其一寸许的尾尖,奇迹般地长着一撮红毛,鲜红鲜红,像一朵在雪野里灼灼燃烧的火焰。本来,苑班长就不怎么喜欢鲁卡,白兔来到阵地后,它就越来越被冷落了。

  白兔是在人类温暖的火塘边长大的,从小就学会了一套讨乖卖俏的本领,很快便受到战士们的宠爱。譬如,苑班长一声吆喝,它立刻会跑过来,一遍又一遍舔苑班长的鞋子,还前足腾空直立起来,扑进苑班长的怀里撒娇。战士们拿苹果饼干逗它,它会翻跟斗、匍匐前进、腾跳扑跃,博得大家哈哈大笑。它见到每一个战士,都甜腻腻地摇动尾巴。它的尾巴摇得潇洒柔美,像端午节的龙灯,像眩目的飞蝶,像纷迷的节日焰火,像幻化的舞厅灯火,像被旋转的雾丝纠缠着的红玫瑰。这真是一门艺术。站在它面前的战士,这时总忍不住俯下身来,用手掌爱怜地摩挲它的脑门,捋顺它的体毛。每次开饭,苑班长都把白兔唤到身边,和战士们一道围个圈蹲在菜盆旁,战士们纷纷扔给它雪白的大米饭和啃了一半的肉骨头。

  鲁卡无法享受到这样的恩宠,它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淌口水。有时它实在看得眼馋,也想学学白兔那些讨人喜欢的本领,但它从小远离人类,不善此道。其他不说,光说摇尾巴就不是白兔的对手。那尾巴摇起来总是刚猛过剩,柔美不足,扑棱扑棱,左扫右甩,溅起泥星土屑,道讨好结果反遭来白眼。孤独的野狗生活,也使它的性格变得内向,像保温瓶似的,把热情都藏在心里。即使面对所敬重的主人贵根银,虽说恨不得立刻为他去赴荡蹈火,但也不会去舔他的鞋子,更不会扑进他怀里去撒娇。它只是一步不落地跟在主人身后,或者竖起警惕的耳朵,冷峻地伫立在主人身旁。它想学得巧些,却怎么也学不会。

  有时候,它也颇不服气。真的,别瞧白兔会摇尾巴,会翻跟斗,会躺在苑班长怀里呜呜学猫叫,会参加战士们捉迷藏的游戏,但它鲁卡也有白兔所不及的长处。例如白兔撵山狩猎的本领就不如它。那一次它们同时追捕一只黄鼠狼,白兔追了一半就气咻咻地跑不动了,是它鲁卡一追到底咬断黄鼠狼喉管的。白兔的听觉嗅觉也比它逊色多了。那天半夜两个邻国特工想来四八七高地摸哨,是它鲁卡先听到山坡下灌木林里有异常的响动,又闻到异常的气味,于是用嘶哑的嗓子汪汪吠叫报警的,而白兔只不过跟着它叫唤而已。还有,白兔胆子也不如它大,在阵地上巡夜值勤,哨兵一离开,它就钻进狗棚不出来了。遗憾的是,苑班长似乎并不特别看重它鲁卡这些长处,也并不因为白兔存在这些缺点而减少些宠爱。

  那天晚饭后,战士们在阵地上玩起“过地雷阵”。这是一种军事演习和游戏相结合的娱乐活动,将四颗教学用的假雷埋进一片松软的山土中,看谁在最短时间里找到并起出雷来,谁不幸踩上了雷那是要倒扣分的。好几个战士都邀请白兔帮自己找雷。白兔有时候能准确找到埋雷的位置,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帮倒忙,乱蹦乱跳地踩中了雷,引起一阵阵哄堂大笑。它鲁卡在一旁看得心里痒痒的,不知不觉挤进人群。要是谁找它帮忙,它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白兔,你真是傻瓜,地雷就埋在你左侧半步远的地方呢!鲁卡眼看白兔即将错过良机,忍不住冲进去想助白兔一臂之力,但它刚跑到白兔身旁,冷不防苑班长斜冲过来。扬起手臂驱赶:

  “去去,走开,走开,别把你的疥疮传染给白兔!”

  其实它的疥疮早就被贵根银治好了,虽说狗毛还是斑斑驳驳的。

  它无趣地走开了,走到山顶水泥岗栅边,让猛烈的山风吹拂郁结在胸中的忧伤。费根银来了。他是四八七高地最高指挥官,工作繁忙,难得有闲暇来陪伴它。

  “嗯,伙计,别伤心了,”贵根银坐在它身旁,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它说,“我晓得你比白兔强。你用不着去跟它比,你是猎狗,不,你会成为一条好军犬的。供玩耍,给人逗乐,那是叭儿狗的德性。伙计,记着我的话,总有一天,人们会认识到你的价值,透过你丑陋的外貌看到美丽的灵魂……”

  它虽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它从主人充满感情的语音中,从主人宽大厚实的手掌的深情抚摸中,感受到了一种信任、期待、希冀和对狗来说是很深奥的生活哲理。

  它感动得流下了泪。

  5

  “水……水……”苑班长还在艰难地呻吟着。

  鲁卡仅仅犹豫了一秒钟,便羞愧难当。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去计较个人恩怨呢?它爱主人,当然也爱主人甘愿为之洒尽热血的这块土地,当然也爱和主人同吃一锅饭、同睡一个坑道的亲密的战友。对它来说,主人--主人守卫的国土主人挚爱的战友,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应当付出同样的忠诚;不然的话,便是一种不贞和亵渎。它不再多想,用爪子在土堆里刨出一只口缸,叼着向青沟里的界河奔去。

  非常幸运,它没碰上任何麻烦,就从界河里舀得一口缸水。当它衔着口缸好不容易爬回山腰时,猛听得四八七高地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好像是有人在恶毒地咒骂,嗓子黏涩嘶哑,语音低沉短促,充塞着一种要把对手置于死地的刻骨仇恨。

  鲁卡三窜两跳登上高地,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头戴贝雷帽、满脸血污的邻国士兵,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铁锹,摇摇晃晃向苑班长逼近。敌兵那双很有东南亚特色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嗜血成性的残忍的兽光,挺直的鼻梁也兴奋得扭歪了。他步履蹒跚,趔趔趄趄,仿佛喝醉了酒。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刚刚从尸体堆里爬起来的人,也许刚才是被炮弹震昏的,现在醒了。

  敌兵一直走到苑班长跟前。苑班长仍然神志不清地躺在土坎上。敌兵狞笑看,将铁锹高高抡起……

  鲁卡气得浑身颤抖,放下口缸,悄然无声地往前猛蹿,像道黑色的闪电,就在敌兵抡起铁锹朝苑班长头部劈下去的一瞬间,它一个梯形扑击,一口咬住敌兵的胳膊,“哐啷”一声,铁锹掉在岩石上,溅起一簇火星。

  敌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连连倒退。鲁卡不等他站稳,便连连扑咬。它知道,一条狗是很难敌得过一个强壮男人的,何况人还会使用武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对方喘气的机会,这样或许还有取胜的希望。

  敌兵的衣裳裤子被它尖利的爪子和犀利的犬牙撕咬成碎片。要是这家伙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这时恐怕早就魂飞魄散败下阵去了,但眼前这家伙胡子拉碴,真不愧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不但忍住了鲁卡这顿凌厉的撕咬,居然还在忙乱中看清攻击他的是一条其貌不扬的草狗。于是,他一面举起左手,镇定沉着也挡住鲁卡的攻击,一面用右手在草丛中摸索。突然,他抓住一支铁柄冲锋枪,朝鲁卡横扫过来。鲁卡只顾扑咬,来不及躲避,右前腿被冲锋枪的铁柄砸了个正着,疼得它惨叫了一声,一瘸一拐,扑咬的速度显然放慢了。敌兵乘机拉响枪栓,“咔嚓”一声脆响,子弹上膛了,黑森森的枪口移向鲁卡。

  鲁卡认出这种细长的铁管,知道铁管里会放射出钢铁小精灵,凭它狗的智慧和体魄,是无法斗赢这些小精灵的。铁管近在咫尺,小精灵会准确地钻进它的体内,将肠子和心肺扯拉出来。

  要逃避还来得及,它左边是块扇形的岩石,右边是斑茅草丛,它可以转到岩石背后,凭着狗的灵敏的嗅觉和听觉,和敌兵躲迷藏绕圈子;它也可以钻进草丛,在茂密的草叶的掩护下逃之夭夭。

  扑上去是死亡,躲闪是生路,仅仅只有百分之一秒时间的选择。它不能避开,它不能给死神让道,只要它还活着,它就不能让躺在自己身后的苑班长暴露给这个残忍的敌兵。

  它迎着枪口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枪响了,一瞬间,它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希望苑班长此刻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能看见它现在的行为。它绝不是想炫耀自己,也不是想邀功取赏,它只是渴望苑班长冰释对它的误解,再也不要把它看做野狗了。

  6

  苑班长他们宠爱白兔,不喜欢它鲁卡,它只好认了。它无法改变人们的审美观。它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又把野狗的恶名按在它的头上。

  唉,可恼的未婚妻事件。

  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下午,它像往常那样守在通往阵地的路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山路上姗姗走来一位身穿连衣裙,打扮入时的姑娘,浑身散发出一股香味儿。

  它从来没见过她。阵地上也从来没有过这种香水味;阵地上只有坑道的战士身上的汗酸味和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味。

  它警觉地冲着姑娘吠叫起来,一方面是报警,一方面是让姑娘停步等待哨兵来查问。

  要是她老老实实站着不动,它鲁卡是不会那么鲁莽地朝她腿上咬一口的。

  要是它早知道她是苑班长的未婚妻,它或许会原谅她的放肆的。

  姑娘根本无视它的警告,仍然往阵地走来,还捡起一根树枝,矜持地朝它挥打,挺神气地吆喝道:“滚开,别挡道,滚开!”

  鲁卡愤怒了,这等于是无视它的存在、无视它的尊严。它咆哮一声扑上去,朝姑娘粉嫩的小腿咬了一口。它还算是口下留情,没敢真咬,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咬掉点她的傲气。姑娘小腿上只是留下两行犬齿的紫血印。

  骄傲的姑娘突然像杀猪似的尖号起来。战士们拥出坑道奔跑过来,苑班长跑在最前头。姑娘一下扑进苑班长的怀里,哭泣道:“该死的野狗……咬我……疼死我了……哎哟……”

  鲁卡还得意地朝苑班长摇尾巴呢,它认为自己如此忠于职守,没让陌生的姑娘闯进阵地来,会得到夸奖和犒赏的。岂不料苑班长顺手捡起姑娘丢在地上的树枝,夹头夹脑朝它抽打,打得它晕头转向,打得它呜呜惨叫。

  “是该打,”一位胖乎乎的战士一面安慰那姑娘,一面气愤地说,“瞧它把班长的未婚妻咬得多惨。人家万里迢迢,不顾危险,跑到阵地上来相亲,竟然被咬了。真是条歹狗!”

  “瞎了你的狗眼!”另一位高个战士也指着它骂道,“现在社会上有几个姑娘瞧得起咱山头大兵,肯跟咱相好的?你怎么偏偏就朝心灵美的姑娘乱咬呢!”

  “哎哟,疼死我了,”姑娘仍在伤心地哭泣,“这腿上的狗牙印怕是一辈子退不掉了,叫我以后怎么穿裙子呀!”

  苑班长白皙的脸憋成猪肝色,树枝像雨点般落在它身上,喘着气骂道:“叫你咬……”

  它这才晓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它既不躲避,也没逃窜,任凭树枝身上印出一道道血痕,任凭一簇簇狗毛被树枝抽下后在空中飞舞。但愿苑班长和他的未婚妻能因此出气解恨,原谅它的罪孽。

  “野狗,真是一条地地道道的野狗!”

  “这种野狗,本来就不该收容它的。”

  “不要它,赶它走。”

  “滚,滚得远远的!”苑班长恨恨地在它身上踢了一脚。

  “滚,滚!”有几个战士也拿着扫帚、柴块来撵它。

  它逃进了森林。

  它觉得委屈,主人费根银交代的任务,就是让它日夜守在路口,阻拦坏人混进阵地。它怎么知道姑娘是好人并且是班长的未婚妻呢?就算是它错了,不该咬她,它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也不要撵它走,不要骂它是野狗。这比打断它腿,打折它腰更使它痛心十倍。

  半夜,它又从森林里悄悄潜回四八七高地。它不愿意离开家,不愿意再去当野狗。

  翌日清晨,苑班长发现它回米后,又提着木棒把它撵走了,但一转身,它又溜回阵地。直到两天前的傍晚,费根银从团部开完会回到阵地,才制止住这毫无道理的撵赶。

  7

  完全是侥幸,敌兵朝它扣了一个点射,子弹竟没有碰着它。它一口咬住他的手腕,不管他怎样用枪管和铁柄敲它的脑袋,戳它的鼻梁,它反正是死死不松口。砰,枪声又响了。这次它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屁股上一阵刺骨的疼痛。它回头一望,原来是自己那根像旗帜那样高高竖起的尾巴被枪弹打断,掉在地上,那条断尾巴还带着生命的惯性,在地上蹦跶,它的屁股上还拖着两寸长的尾巴茬,伤口滴着一串串珍珠似的血粒。它忍不住一阵伤心。人类很难理解狗尾巴对狗的心理上和感情上的价值与作用。狗尾巴能驱蚊赶蝇;能像舵一样操纵指挥狗扑跃时前爪精确落到目标上;竖起狗尾巴,表示愤慨和力量;夹紧狗尾巴,表示投降和臣服;摇动狗尾巴,表示友好和信任;卷紧狗尾巴,表示满足和惬意……

  此刻,金贵的狗尾巴被这敌兵打断了!

  伤心变成狂怒,变成嗜血的野心,变成一团复仇的火焰。它尖利的犬牙深深刺穿了敌兵的手腕,它的舌头尝到了咸腥的热血。敌兵惨叫一声,冲锋枪摔掉在地。

  鲁卡狂风暴雨似的朝敌兵扑咬,扑他的眼睛,咬他的喉管……与其说敌兵是在体力上被它打垮的,还不如说是在心理上精神上被它摧垮了。他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态,意志崩溃了,勉强抵抗了两下,便掉头朝山下鼠窜。他逃得那么快,连滚带爬,鲁卡拖着一条负伤的腿,追到界河,敌兵早巳没踪影了

  等鲁卡一瘸一拐再次回到四八七高地,发现刚才失踪了的白兔不知啥时候突然钻了出来,叼着它鲁卡从界河里舀来的那缸水,朝苑班长干裂的嘴唇里倒。苑班长终于睁开了眼睛。白兔乖巧地汪汪柔声叫着,不住地用舌头舔苑班长的手背和脸颊,那条美丽的尾巴龙飞凤舞起来,仿佛是在为主人的苏醒而庆贺,又好像在向主人表示自己的忠诚。

  鲁卡厌恶地扭过头去。它不想看白兔的那股媚态。当邻国兵的铁锹砸向苑班长的危急关头,你白兔躲哪儿去了呢?它真想这样大声责问一声。瞧白兔的皮毛。仍然那样洁白,那样干净,既没沾血腥,也没被硝烟熏焦,一定是仗一打响,就躲进猫耳洞去了。

  “白兔,嗯,我的好狗,你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苑班长虚弱地抬起手臂,抚摸着白兔的脑门和脊背,轻声说道,“我刚才迷迷糊糊时,好像听见狗叫,是你吧?”

  白兔的叫声更加柔和,尾巴摇得更加欢畅。

  苑班长把白兔搂进怀里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还给我找水喝。你真是条好狗!”

  鲁卡木然地蹲在主人费根银的遗体旁,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天黑尽了。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军增援四八七高地的后续部队在黑夜的掩护下,终于登上阵地。战场上的尸体被抬走了,苑班长也被包扎停当,放进担架。白兔在担架旁上蹿下跳,摇首摆尾,表现出一种多愁善感的惜别之情。

  新来的指挥官拍拍苑班长的肩头和蔼地问道:“伙计,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请你们一定要好好儿喂养白兔,它救过我的命,是一条好狗。”

  “放心吧,我们不会亏待它的。”新来的指挥官又指了指守在路口的鲁卡问道:“那么这条断尾巴的狗呢,怎么样?”

  “这是一条野狗。不过……”苑班长沉吟了一下说,“费排长生前倒是挺喜欢它的。”

  “噢,原来是条野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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