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有时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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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历史上一个真实的故事与《狼来了》十分相似,它就是东周末年的《幽王烽火戏诸侯》。
昏聩的周幽王宠信他的后妃褒姒,而褒姒却终日不见笑脸,幽王问曰:“卿何故不笑?”褒姒答曰:“妾生平不笑。”周王便曰:“朕必欲卿一开笑口。”遂出令:“不拘宫内宫外,有能致褒后一笑者,赏赐千金。”这时,就有虢石父献计曰:“先王昔年因西戎强盛,恐彼入寇,乃于骊山之下,置烟墩二十余所,又置大鼓数十架,但有贼寇,放起狼烟,直冲霄汉,附近诸侯,发兵相救,又鸣起大鼓,催趱前来。今数年以来,天下太平,烽火皆熄。吾主若要启王后齿,必须同后游玩骊山,夜举烽烟,诸侯援兵必至,至而无寇,王后必笑无疑矣。”
对于这个亡国之计,幽王居然回答:“此计甚善。”往下故事的进展,《东周列国》这样写道:幽王“乃同褒后并驾往骊山游玩,至晚设宴骊宫,传令举烽。时郑伯友正在朝中,以司徒为前导,闻命大惊,急趋至骊宫奏曰:‘烟墩者,先王所设以备缓急,所以取信于诸侯。今无故举烽,是戏诸侯也。异日倘有不虞,即使举烽,诸侯必不信矣。将何物征兵以救急哉?’幽王怒曰:‘今天下太平,何事征兵!朕今与王后出游骊宫,无可消遣,聊与诸侯为戏。他日有事,与卿无与!’遂不听郑伯之谏。大举烽火,复擂起大鼓。鼓声如雷,火光烛天。畿内诸侯,疑镐京有变,一个个即时领兵点将,连夜赶至骊山,但闻楼阁内管籥之音。幽王与褒姒饮酒作乐,使人谢诸侯曰:‘幸无外寇,不劳跋涉。’诸侯面面相觑,卷旗而归。褒姒在楼上,凭栏望见诸侯忙去忙回,并无一事,不觉抚掌大笑。幽王曰:‘爱卿一笑,百媚俱生,此虢石父之力也!’遂以千金赏之。至今俗语相传‘千金买笑’,盖本于此。”
时隔不久,周幽王被敌兵围于城中,这时,又是那位虢石父奏曰:“吾王速遣人于骊山举起烽烟,诸侯救兵必至,内外夹攻,可取必胜。”幽王从其言,遣人举烽。结果是:“诸侯之兵,无片甲来者。盖因前被烽火所戏,是时又以为诈,所以皆不起兵也。”在这场战乱中,周幽王与褒姒先后被敌军杀死。
我们看到一个和《狼来了》如出一辙的故事,周幽王受到的惩罚也与放羊娃同样惨烈。
周幽王“举烽火”和放羊孩高呼“狼来了”一样,是说谎的行为。放羊娃说谎,只是满足一种冲动,取得一种精神上的快乐;周幽王说谎,也并不是为了任何实际的利益,也是在满足一种说谎的冲动,通过说谎的恶作剧取得宠妃开口一笑的享受。
童话故事与历史故事中隐含着相同的心理机制。周幽王和褒姒这一自杀性的说谎游戏,蕴含着与儿童一样的内心冲动。
   
    周幽王“举烽火”与放羊娃高呼“狼来了”同属于儿童性的说谎冲动,那么,儿童的说谎冲动来自哪里?
很显然,它来自成年人的社会。
说假话并不都被人类社会否定,也并不都给予严惩。恰恰相反,在某些时候,说谎还会得到人类社会很高的“奖赏”。在一定程度上,说谎是人类社会永远不可避免的现象。
首先,我们看到所谓“善良的谎言”的存在。
为了帮助和安慰他人,为了集体的利益,“善良的谎言”是经常存在的:对身患绝症的病人,要用假话掩盖其疾病的真相;对于需要帮助的他人,竭力掩藏自己的困难,夸张自己的能力;在一切需要牺牲的地方,用假话掩盖自己的苦难与丧失;一个勉力支撑生活重担的母亲可以每日强颜欢笑,掩藏自己的劳累和病痛……如此等等的“说谎”行为都被人类社会称为美德,而予以道义上的高额奖赏。
这种奖赏常常还超出道义的范围,给这些人带来更为完整的人生成功。具有美德的人是被社会称道的、尊重的、推崇的、照顾的,社会绝不将“说谎”这个在实际中已经带有极大贬义的词汇加在这些人身上。
但实际上,当一个母亲满身病苦疼痛硬撑着身体照顾子女,还强颜欢笑地说自己很舒服时,这显然是谎言。这样的谎言自然应该得到也得到了社会的奖赏。这种奖赏机制从婴儿一出生起,就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输入到幼小生命的大脑中:摔倒了,疼,说不疼,被夸奖为“勇敢”;打针时,疼,说不疼,同样被夸奖为“勇敢”。
    许多对美德的奖赏都在培育善良的说谎。接着,我们又看到被称为“智慧”的说谎。
在人类社会中,一切政治的、军事的、外交的斗争都充满了说谎的智慧。特别在对立性质显然的敌我斗争中,掩盖真相,制造假相,声东击西,兵不厌诈,都是大规模的、极端的说谎行为。可以这样说,对敌斗争的智慧在相当程度就是说谎的智慧,欺骗敌人的智慧。
对于这种“智慧”,人类社会不但从未给过惩罚,反而给予高额的奖赏。因为兵不厌诈,愚弄敌人的说谎技术而成为战争中的辉煌胜利者,不仅享受了胜利,还被人类历史称为智慧与天才。
对于这类智慧说谎的高额奖赏机制也渗透在儿童的生活中。儿童时代的一切游戏,捉迷藏,打仗,下棋,玩牌,都在运用和鼓励着这种智慧。相当多的儿童游戏和成年人的娱乐项目一样,都在模仿战争。兵不厌诈是这些游戏的智慧准则之一。掩盖真相、制造假相、愚弄敌人是贯穿游戏的准说谎行为。然而,它们因为一贯得到胜利的“奖赏”而受到鼓励和培育。
当一个两岁的孩子把头蒙在被子里,高嚷着“我没有了”时,他已经在和大人的嬉戏中运用这种智慧的说谎。而当母亲佯装找不到他,自言自语地东搜西寻时,小孩子最终便一掀被子得意地喊道:“我在这里!”这时,母亲的惊叹就给了儿童以一个“智慧谎言奖”。
当然,自古以来对于战争中“兵不厌诈”的智慧从来不冠以“说谎”这个贬义词。
再接着,我们就可以谈到一般被称为“说谎”的说谎了。
只要是被称为“说谎”的说谎,就已经带有道义的批判,词性的贬义。这一类“说谎”是千差万别的,根据人类社会道德的评判,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
一大类,是属于不侵害他人、纯粹自利性的说谎。譬如,在生活中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为了躲避某些纠缠,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为了回避一些不愿回答的问题,为了不伤害他人的自尊又保护自己的行动自由权,人们有可能随随便便用谎言代替了真情。这种说谎行为往往会给一个人的生存与活动带来某种方便,这是大多数人在生活中经常做的事情,而它所带来的方便就是得到的最大“奖赏”。
纯粹自利性的说谎充斥于人类社会,离开了这种说谎,社会的人际关系会滞涩得多,有时甚至会寸步难行。对于这类说谎,惩罚也是有的,就是当它败露时,还会被认为是“说谎”,会损害一个人的诚实与信用。
另一大类,就是损人利己的谎言了。它带有显然的侵害他人利益的性质,在道义上常常受到人类社会的谴责。
这类说谎行为也经常得到高额的“奖赏”。这种“奖赏”虽然带有很大的风险,然而奖赏之厚重常常引得一些人铤而走险。在经济、政治、社会生活、家庭生活、感情生活中,在一切生活范围内,说谎都是某些人谋取人生暴利的手段。谎言自古以来是某些人取得财富和地位的通行证。
成年人的世界中说谎获得“奖赏”的机制,无论是纯粹自利性质的说谎,还是损人利己性质的说谎,都源于童年开始的人类文化的浸泡。孩子从小享受着说谎带来的“奖赏”:用说谎来躲避大人的管教与打骂,为自己争取生存的空间,甚至为自己带来某些夸奖与荣誉。
儿童说谎的冲动根植于成年人社会说谎得到“奖赏”的背景中。
 
    然而,人类社会又要戒谎,要提倡和维护诚实与信用。因为必要的诚实与信用是维持社会存在的基本条件。
商品交换可能充满着谎言与欺骗,然而它从一开始就以诚实与信用为基础。经济的交往,政治的交往,社会的交往,在一定程度上都要以诚实与信用为基础。各种利益的联结也要以诚实与信用为基础。
一个家庭、一个集团、一个整体得以维系,其内部也需要一定的诚实与信用做基础。对于统治者而言,无论是一个家庭的统治者,一个集团的统治者,还是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他在要求被统治者对其诚实信用的同时,也要表现自己某种程度的诚实与信用。
说得更彻底一些,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按一定秩序联结在一起,都是通过心理的环节。无论是经济的关系,还是政治的、法律的、家庭的、伦理道德的或其他各种社会关系得以存在,是每个人的心理中都有对这种关系的认定。必要的诚实与信用是社会各领域连接的基本条件。没有这个条件,一切经济上的来往、合作与交换都不能成立,一切政治的、家庭的、伦理的、社会的交往、合作、协议与交换也都不能存在。因此,人类总在道义、意识形态、法律上强调诚实与信用,总在不懈地进行戒谎的斗争。
社会对于那些违背法律、违背政治经济规则、违背道义的欺骗行为是处以严厉惩罚的。说谎在有可能获得高额“奖赏”的同时,也包含着遭受严厉惩罚的巨大风险。谎言的制造者有可能沦为下场最悲惨的人,绞刑架与千年遗臭的道德批判有可能在等待他们;而诚实与信用却可能成为一个人获得成功、得到人类最高奖赏的康庄大道。
因此,成年人的世界将戒谎教育浇淋到刚刚出生的幼儿身上。
戒谎教育的直接好处,首先是维护家长的统治:小孩诚实不说谎,才便于家长管教,孩子从而也更加安全。戒谎的长远好处,是保障孩子长远的人生利益。具备诚实和信用的人在未来人生中才会真正比较妥当,比较便于社会接受,比较容易得到成功。对儿童的戒谎教育体现出社会维持自身秩序的一个程序,体现出人类社会在相当程度上要建立在诚实与信用的基础上。
戒谎教育所采用的最有力手段无非是两个:一个,是给予诚实高额奖励;一个,是给予说谎严厉惩罚。从某种意义上讲,严厉的惩罚往往更有力量。《狼来了》的故事就把这种严厉的惩罚形象生动地摆在了儿童面前。
放羊娃要说谎,就被狼吃掉。儿童那潜伏的说谎冲动面临着严厉惩罚的恶狼爪牙。由于这种劝诫,一方面,说谎的冲动肯定受到了压制;另一方面,正因为受到压制,它可能成为一种内在的冲突。在大多数情况下,说谎的冲动被有力地平抑了;而在少数情况下,反而可能增添了冒险的刺激:面对恶狼吞食的危险,说谎又增添了“尝禁果”的意味。
就像有些成年人,他的一生不仅因为撒谎的行为而冒险,而且为了冒险而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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