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生的想象力

培章 1172分享

  在网上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评价:中国孩子的知识基础扎实,但想象力不足。似乎基础扎实和想象力丰富成了两个对立的概念,基于现实的严谨求实则和“死板”“僵化”成了同义词。反观想象力,在某些批评中国教育制度的人眼中成了远远凌驾于其他方面之上的重要素质。但事实上,想象力和严谨求实并无高下之分,甚至是相辅相成的。

  教育的价值

  教育价值:训练独立思考

  教育绝不是简单的知识传授和知识获取。创造力需要有知识,但不仅仅是知识。爱因斯坦在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后,第一次到美国,记者们纷纷前来采访,有记者问他声速是多少,但他拒绝回答,而是说了这样一句名言:“大学教育的价值不是为了记住很多事实,而是为了训练大脑会思考。”

  人的创造性或创造力从哪里来?我有一个简单的假说,就是创造力等于知识乘以好奇心和想象力。这样一个简单的公式告诉我们,知识越多,未必创造力越大;知识通常是随着受教育的增多而增多,但是创造力并非随着受教育时间的增加而增加。因为好奇心和想象力并不是随着受教育年限而增长,而是非常取决于教育环境和方法。

  我们有理由相信,儿童时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特别高。但是受教育越多,好奇心和想象力很有可能会递减。这是因为,知识体系都是有框架、有假定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往往会挑战这些假定,突破现有框架,这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正确,所以会被批评,但是在客观上就容易产生压制好奇心和想象力的效果。

  如果创造力是知识与好奇心的乘积,那么随着受教育时间的增加,前者在增加,而后者在减少,结果作为两者合力的创造力,就有可能随着受教育的时间先是增加,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会减少,形成一个倒U形状,而非我们通常理解的单纯上升的形状。

  因此,我对“钱学森之问”有一个简单的回答:不是我们的学校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而是我们的学校在增加学生知识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减少了创造力必要的其他元素,比如好奇心和想象力。

  教育改革:恢复好奇心和想象力

  如何实践现代大学理念?我觉得大学教育要重视两个方面:一个是通识教育,一个是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通识教育不同于专业教育,具有一般性。但是关键是通识教育要能够与个性发展相结合,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相融合,这就包括思维的训练。所以,我们的教育改革是包括价值塑造、能力培养、知识获取的“三位一体”的教育。

  一方面,批判性思维是一个桥梁,可以连接通识教育和个性发展,也可以连接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另一方面,创造性思维教育又是批判性思维教育的延伸。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既有比较功利的一面,比如它们对现在特别强调的创新非常关键;但也有不那么功利的一面,就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这是健全人格的体现。

  提倡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教育有利于突破“教育只是知识传授”的旧观念,因此对于那些通过应试教育进入大学的学生而言特别重要,因为它们能够帮助这些学生“恢复”好奇心和想象力,提高他们的创造力。

  教育转型:教育最终是为了人

  如果一个国家,教育只是致力于传授知识,而不注重培养能力,特别是好奇心、想象力和批判性思维,那么,这个国家可以在经济发展的追赶阶段表现出色,但很难获得引领世界的地位。

  因此,中国的经济转型对教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经济的竞争到现在要变成创新的竞争,而创新的竞争是人才的竞争,人才的竞争最终要落到教育上。这就是从经济转型到教育转型的逻辑链条。中国教育的今天,就是中国经济的明天。

  虽然教育的其中一个功用是为了经济增长,但是我们不应该把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局限在为了经济发展更好、创新更好。这绝对不是教育的全部。

  今天我们的经济快速发展,当然同我们的实用主义教育观密不可分。但是,现在中国已经步入中等收入国家的行列,要迈向高等收入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固然很重要,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教育更应该回归它的本质,教育最终是为了人。

  教育的本质最终是为了人,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成为有独立思考能力、人格健全的人。

  严谨求实的中国学生不缺少想象力

  小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教育专家强调想象力对儿童来说很重要,于是我常因为自己缺乏所谓的天马行空精神而感到痛苦。但硕士期间的读书思考让我明白,想象力不过是一种对可能性的建构,至于这可能性是什么,则并不只有某种特定的形式。可能是一个图像,也可能是一个场景,或者一个抽象的论述。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建构的这个过程,就像盖房子,在原来的基础上添上种种可能性的砖瓦。生活中对应的例子有很多,小到涉及策略的游戏,大到重要的人生关口,我们多少都会推演基于某个选择,后几步可能得要怎么走,会不会有什么麻烦,然后再确认自己最终会采取的步骤。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严谨求实的人想象力反而更丰富一些。

  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在动用自己的想象力,如果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多一些想象。这种想象力对成年人来说也很重要。为什么重要?先来说一部经典的小说《1984》。故事的设定是多年以后的欧洲,在那个新的联合国家里有一个真理部,它篡改历史,把一些违和的信息修掉,同时还管控书籍和电影,让大家不用动脑就能获得很多娱乐,瓦解人的想象力。主角就在里头工作,却常常感到迷茫。比如他清晰的记得自己的国家曾和另一个国家结盟,可是这段历史已经被全面删去了,剩下的唯有自己的记忆。他想到这份记忆也终将毁灭,只好感慨说“如果所有的记录都只留下同样的话,那么谎言在历史中流传下去就变成了真理。”

  就像今天的我们如果想要了解过去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历史学家的著作,也有很多那时候留下来的材料可以参考。然后所有这些史料,哪怕它很详实很有序,也并不一定能代表真实发生的事情。现代就有学者根据尧和舜死亡情况的描写,推断出了一种新的可能:当时的继位并非和平禅让,更有可能是他们被迫退位然后再惨死异乡。而史学研究中为“坏人”“翻案”,给“好人”“抹黑”向来都是经典的套路。不是因为这些学者吃饱了撑着,而是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无论是翻案还是抹黑,都是试图去打破一个人物留下的刻板印象,还原一个更丰富全面的主角以及ta所在的历史背景。

  相反,如果把能找得到的记录或单方的叙事声音当作全部真相,则既不严谨,也自动放弃了本应该调用的想象力。这就很容易忽视事情发展的复杂性,失去对它更深的理解。梁文道主持的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也挺强调这个事情,它本身的口号就是“看见另一种可能性”,还推荐了《观看之道》这个优秀的节目。该节目并不对名画进行所谓的“艺术欣赏”,而是引入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角度来挖掘这些作品的内涵。那就是画家、中介人、和收藏家之间的金钱关系,这虽比纯粹的美学眼光要世俗,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更有趣和深刻。

  当然建构可能性的另一个意义在于,这是一种对自己的未来有所改变的内心根基。正因为我们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自信,所以我们会去寻找自己还不够自信的原因,通常这总和父母跑偏的教育方式有关。事实上,任何时候人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都是自我和环境交互作用的结果。有些人喜欢把自己的问题完全推到父母头上,如果这样能让自己更快乐,父母也不介意的话,挺OK的。只是完全归因于父母,就把家族史固化成了一种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受害史。潜台词就是:过去我没能力,将来我也不能有所作为。

  相反,理性而温情的反思父母影响是既不否认这份影响,也正视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稳健的一步步建构因果联系,而不是简单的把锅甩给父母了事,这也是一种想象力和严谨性的结合。至于要怎么去构建,线性因果,还是循环因果,都是细节问题。这种建构可能性的能力不管是用在过去还是用在将来都是一样的,也必然会彼此相通。关于这一点,梁文道对《1984》的评价很贴切“想象力是让我们看到现实的同时,去想象有没有不同的可能性。你失去这种想象力,你就完全成为现实的奴隶了。”

  我想在这句话的后面再补上一句:严谨求实则在看到新的可能性的同时,也激励我们去甄别和判断最有可能的那一种。失去了严谨求实,想象力除了能用来意淫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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