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抒情散文作品:杀死我，放过我

　　编者按：愿每一个人都能宽宥自己的过去，严格自己的现在，拥有一个不卑不亢的未来。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篇《杀死我，放过我》。

　　曾经看过一段文字，大致描述是这样：

　　人就是一个流动体，随着新陈代谢，细胞换了一批又一批，身体不再是原来的身体。又随着世态变迁，观念升级，思想也会左右不定，甚至背道而驰。身体和思想都在发生变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所以过去是一种死亡。此刻的你不过是上一秒的重生，是一个继承者，继承了ta的回忆。时间是最残暴的刽子手，不停地杀死过往。所以，回首往事，聪明的人才会冷眼旁观。

　　而我，总也学不会冷眼旁观。我经常责备过去的自己，用现在的视角把过去的自己拎出来拷打，无限忧伤。这样的行径，或者是我还没有杀死过去的自己，又或者是，一种鞭尸吧。何其残忍!

　　前段时间，外公过世，我曾发过这样一段朋友圈，当时悲痛欲绝，原字如下：

　　写过那么多文案，可是写不出现在的心情。

　　需要赚钱，需要教育孩子，需要照顾陪伴生病的孩子，需要学习提升……很久很久没有看过一部完整的电视剧，很久很久没有看过电影，很久很久不懂单纯逛街的滋味……

　　然而，这些借口有什么用!我到底还是忽视了亲人。总以为好运不散，总以为您会一直在那里，总想着等浩浩不咳嗽了带去看您，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再去看您。上月周六加班，地铁上看到妈妈发给我的照片，我误以为您去了，竟对着电话嚎啕大哭，直到您接过电话，笑着安慰我：外公没事，你好好上班，带好浩浩。

　　我就信以为真，以为有舅舅舅妈外婆姨和妈妈在，您会好起来的。根本不会想到80高龄的您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几年，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次问题的严重。就连今天接到电话，我还心存幻想!您一生都怕麻烦别人，一生清高而善良，对子孙后代关怀备至。

　　太难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忙!为什么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为什么不能抽空多陪陪您。爷爷走了，您也走了，人到中年真的很悲哀，还未学会不惑，亲人却要一个个离场。

　　终于真正明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是他们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他们。只有他们健在，我们的孝心才有处可安放，我们的来路才始终清晰，我们的奋斗才有了更深的动力。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时间太紧。此后的每一天，我都要过得有意义，把时间留给爱的人，留给恰当的事业。

　　字字血泪地拷打着过去的自己。可是，一场丧事下来，竟也治愈了大半。不得不佩服先人的智慧。以前是有些鄙视的：别人家死了人那么伤心，为什么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开开心心来吃饭?为什么还要举办各种活动?

　　然而，为外公守灵的时候，我居然悟出了一些道理：

　　1、死者已矣，活的人终究还得面对生活，担起责任向前走。中国多数是做道场，道士门自成一派的仪式，庄严肃穆，让子孙相信先人是去往另一个世界了，这其实是一种精神疗法。丧葬仪式可以暂时转移注意力，通过劳心劳力的跪拜等，寄托哀思、减轻因未尽的责任而产生的愧疚。死者为大，但生者也很重要。

　　2、人生大事不过生死婚嫁。总得有这样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召集四面八方的亲友一聚。通过几天的哭哭笑笑吃吃喝喝，有嫌隙的冰释前嫌，感情好的更上一层，甚至还可以顺便达成几桩生意或者姻缘。中国到底是人情社会，我觉得很好。家族血脉，总得有些共同的喜乐才能紧紧联系在一起。在这样的丧葬仪式里，记住先人的生平事迹、慈爱有加，也帮助后辈团结。

　　3、至于左邻右舍来吃宴席，我觉得是应该的。人生活在这方乡土里，和乡里乡亲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今尘归尘土归土，做一声告别，高高兴兴的，有何不可?吃一些好菜，喝一些好酒，大家送亡灵上路，热热闹闹，很好!说实话，又不是别人家死了人，多数人只是来看热闹、吃个饭送个行的，凭什么要人家一起伤心落泪?

　　这样一来，就能理解好多乡俗。我是相信有鬼神的，这不是迷信，这是我作为一个无知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敬畏!也许科学所说的多维空间、外星信号，就是我们所说的地狱天堂三千大世界呢?

　　外公去世的当天晚上，子女为他守灵。我外婆不舍，一定要陪伴。我便拿了躺椅让外婆睡在外公的床旁。外公读书很好，以前是教书先生，字写得极好，后来因为那个年代的原因被迫做了农民，但一身的书生正气不减，人生的最后十几年和外婆一起被舅舅接到长沙，他就过着退休工人一样的生活：每日含饴弄孙，读报看新闻。外公对人情世事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可惜年少不懂事，聆听得不够。

　　外公一生都爱整洁，虽受病痛折磨几年，但死时容貌和活着时并无二样，慈祥可亲。长到这么大，这是我第二次在现实中近距离看到死人的身体，第一次是我的爷爷。只觉亲切与哀伤，并无害怕，就连3岁多的浩浩也敢去摸摸太公的心脏，稚气地想确认太公是不是还醒着，还帮他把面上的白布盖好。所以，“以貌取人”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面相狰狞的人要小心。

　　当晚还发生了一件奇事：有一只巨大的蝴蝶(当场所有的长辈都说活了五六十年，在我们那第一次见到那样大的蝴蝶)出现在外公的床前，久赶不走。后来停歇在我外婆的躺椅下，静得跟死去一般，只看得见触须微微的张合，直到第二天早晨才依依不舍振翅离去。一向秉持唯物主义的舅舅不得不有些动摇，并给蝴蝶拍了照。

　　老家有一种说法：死去的亡灵在3天内是会回来看看的，肉身回不去，只能化身各种虫鸟。所以，3天内如有亲人故去，是不能杀屋内虫鸟的。那个巨大的浅绿花色的蝴蝶，应该就是外公的化身吧。外公外婆53年伉俪情深，育有四个儿女，他终归是不舍。

　　现在很多人喜欢说“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其实，我们的知识也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或许“梁祝化蝶”是确有其事呢。

　　过去了半个月，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写这样的文字，虽然时不时还要落泪。但我终于不再“鞭尸”过去的自己，能接纳那个过去不完美的我。后来看到我几年前带外公外婆去烈士公园玩的照片，想起也曾想要尽心陪伴，渐渐原谅了自己。或许是外公不忍让我如此自责，英灵保佑，安排我想起吧。

　　其实，即便他老人家可以再多活半月甚至几月，我也未必能在床前尽孝许多。我找了以下理由安慰自己：

　　1、孩子久咳不愈，晚上尤甚，拖拖拉拉一个月，我未有一晚睡过整觉，白天我有工作在身，节假日又得陪伴孩子，当时我还在准备一个考试，真的分身乏术，现在依旧是腾不出多少时间。

　　2、我还是陪了他老人家的，前年和大前年他刚刚生病的那段日子，我经常有去看他，聊天。去年与今年忙起来了，一年看几次，但是也有电话问候，偶尔也送去些健康食品给他尝尝鲜，公司从海南运回新鲜椰子与富硒地瓜，也滴滴车送了几个去，又想起外公爱素净、怕冷，还给他送了床格子的磨毛四件套。东西不贵重，但到底是一片孝心。外公去世前的一个星期，我去看他老人家，只是当时未带手机，着急公司的文案任务，待了约2小时就走了，当时他气色尚好，我以为他还不到离去的时候(至今遗憾)。

　　3、祖辈自有父辈前去尽孝(我的父母辈那一代也是很孝顺的)，我只能成为锦上的那个“花”，却没有能力做那块“锦”，我要做的，是我的孩子与父母的“锦”。不得不承认，我的能力有限，鞭长莫及，无法满足我心底的欲望。这是年轻时候不够努力学习、赚钱种下的果。

　　虽自我安慰，却也还是遗憾。以前一度特别文艺范，现在却觉得：年轻人真的需要对金钱保持一种强烈的欲望，才能支撑起自己的责任。君子必须爱财，取之有道即可。否则，越到后面，越做不成君子。

　　我想，我最好的福气就是，从小到大祖父母与外祖父母都疼我，并未因我是女孩而看轻。一直到而立之年才有两位祖父相继离去。最大的不幸也在此：太晚经历死别，心性就成熟较晚。亲人的离去，让我从中体会到了钱、时间的可贵，以及自身责任的重大。

　　每一个人，都是踩着过去的自己成长起来。愿我有能力在我的奶奶、外婆、父母等亲人需要的时候，有钱、有时间去安置我的孝心。愿每一个人都能宽宥自己的过去，严格自己的现在，拥有一个不卑不亢的未来。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