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类的优秀文章:大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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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爸爸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男人,就算你被全世界抛弃,他还是会等你回来。

  大爸

  雪花轻舞。我站在略显凛冽的寒风里,抬起头,灰暗的天空低沉阴郁,雪花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恰巧落在我的眉心。落在手机屏上的精灵,转瞬便化了,隐约有六角的形状。我望着手机屏上倒映着的枯枝,某种记忆被撕扯着抽离出来,滚烫而揪心。就像小时候坐在热炕上看着积雪没过院中央的小花坛,喜鹊蹲坐在后院干瘦的老白杨上,而我坐在大爸的腿上(注:大爸,老家的传统叫法,指大叔)。

  我们这一辈,恰好是没有什么共同回忆的。大中国的美好前程已经起步,沉睡的村落开始苏醒,货币成为众矢之的,像碾过青春、理想、爱情、信念的滚滚车轮,一切在它激起的灰尘里扭曲,变异,惨烈的抽搐。父辈们的青春,就像《平凡的世界》里描述的那样,历尽苦楚,终于在有了我们这些娃后把黑面馍变成了白面馍。所以从我认知起,大爸已经经历过了苦楚,是最有望改变全家境遇的大学生。

  我不知道“大学生”在那个时代意味着什么,而村里老一辈贫穷的眼和黑瘦的手让我觉得大爸就该是神明一样的存在。那些年,大爸在一个很远的被人们称为“广州”的地方。我看着大爸寄回的明信片和被荷花包围的照片,大爸穿着的确良短袖,脚上的皮鞋虽然有“洞洞”但很好看,我觉得我长大了也必须有一双有洞洞的皮鞋才行。黄昏将至,太阳一点点一点点往下沉,我看着地平线的地方,觉得苍穹就像一顶大锅倒扣在我们头上,我们在中心,大爸的广州在我的视线所不能及的边缘。

  奶奶跟天下所有的奶奶一样,喜欢讲过去的事;我跟村里其他小孩不一样,就喜欢听奶奶讲那过去的事。奶奶讲大爸是家里最老实懂事的;奶奶讲大爸高考落榜将自己锁在屋里痛哭流涕;奶奶讲大爸上大学没钱吃饭,把一勺面粉匀进一锅开水喝面糊。后来的后来,我看了《平凡的世界》,孙少平趿拉着破鞋买不起丙菜,在寒风里缩成一团,我想起了我的大爸。

  大概二年级的时候,大爸带回来一台“大屁股”。好神奇啊!我瞬间觉得我的童年被点燃了,我要学电脑!笨拙的在键盘上点呀点,打字练习还是有很多红杠杠。太欺负人了,我可是“三好学生”呢,这让我怎么好意思跟同学讲。在那个信息尚闭塞的小时代,彩电才是显摆的资本,“大屁股”被判终身监禁。

  那年,大爸被催婚。大爸在家的时候,我就像小尾巴,喜欢粘着他。某一天,大爸和奶奶说着话,说着说着他突然表情垮下来了,气急败坏留下一句:“哎呀,你们别管了……”,迈着大步跨出大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感觉我不想让大爸结婚,不想失去那份宠溺。

  大爸那些年常年奔波在外。每次回来,他光鲜亮丽。我们觉得他一定是过上了大城市的生活,那种我们没有体会过的繁华与热闹的城市生活。每每回家,大爸总会给我们带各种各样的礼物,我的礼物没有意外,全是书。我嘴上说喜欢,其实心里更奢望巧克力。小学毕业,我读完了大爸买的中外名著,散文诗集,喜欢汪国真和林清玄。很多书虽都是浅尝辄止,但不得不承认喜欢看书的爱好是大爸帮我建立起来的,某种意义上讲,大爸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

  初二那年,我的作文在《作家天地》刊登发表,成了《作家天地》的特邀小记者。我幻想着某一天能靠文字发家,成为大爸一样的人,去看看大城市的灯火。慢慢长大,我不知道是梦想的力量过于微弱还是欲望膨胀,最终是没能坚持写下去。这些,大爸不知道。

  稍大点的时候,女孩子的虚荣心日益膨胀,爱美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奠定基础。我的审美大致也是在那时候被迫停留在极低的水准。女孩子们梳好看的发辫,穿好看的衣服,带亮闪闪的发卡。而我找了颗漂亮的珠子用红线串起来当耳坠。大爸看到了没吭声,但我明显感到他那些天不喜欢我粘着他了。终于,大爸说女孩子还是朴素一点好,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儿。我赶紧取下“耳坠”紧紧捏在手里:“那我不要珠子,只带着红线可以吗?”“那也不行!”我咬咬嘴唇,收起珠子红线,一收便是二十余年。学生时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毫不在意冻得发紫的脸蛋,两耳不闻窗外事,都源自那一句“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儿”。大爸的朴素哲学影响着我,但他自己却迷失在了城市的灯红酒绿,迷上了麻将。

  四年级,大爸在县里买了房子,住进了楼房,结了婚,生了妹妹。但他还是长期在外奔波。他在楼下给爷爷奶奶开了间小卖部,以照顾妹妹。某年夏天,大爸带着婶子,妹妹和爷爷奶奶一起去了他工作的地方,爷爷奶奶坐了飞机,看了大海,途径的省市游了大半。我看着刚会走路的妹妹咬着嘴唇漆在大爸身上,很是羡慕。

  初中后,学业日渐繁重,和大爸的交际愈发少起来。中考结束,大爸辞职归来,自此围着妹妹转,结束了漂泊。我如愿进入县里上高中,很喜欢周末去他家。然而,他们家气氛不太好,慢慢也就很少去了。那时,其实听到过他们争吵,只是我以为他们会像普通夫妻那样,拌完嘴了也就相安无事了。

  此后,去他乡求学,大爸一家也搬去了市里,联系更加少了。每每经过建兰路那座天桥,就会想起他的学生时代曾在这里摆地摊经营生计,像无数地摊小贩一样,卑微、无助地经营着酷暑寒冬。毕业后,辗转于大大小小的城市,觉得城市的灯火原来并不那么温暖。

  后来,陆续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然而最让我心惊肉跳的竟然是“赌博”。这两个字几乎让我觉得炸裂了。联想起他们的争吵,我觉得脊背发凉。我想为他做些什么,可有心无力。

  后来,大爸和婶婶悄然离婚。我没有力气评判谁是谁非。我只能脑补他曾受过的苦,走过的路,得到的荣耀,失去的温存。就像一尊泥雕的神明,经历风吹雨打后颓然倒下,我只是心疼他的现在和未来。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角落冷暖自知。

  作者: 雪小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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