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深思的原创故事:竹子和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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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竹子和菊花都是一种植物,但是在这里它们是人的名字,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故事呢?请看下面的故事。

  竹 子 和 菊 花

  下学期开学时,班里来了一个新生。

  竹子朝他一望,只见他衣服穿得贼挺,头发梳得贼亮,脚踏解放鞋,身挂帆布军用书包,威风凛凛,牛逼哄哄的。再看看自己,七分破裤子,打着赤脚,头发如乱草,手背与乌龟称兄道弟,背着母亲缝制的小红书包,竹子不觉自惭形秽,矮了半截。

  新生叫龚不凡,学校隔壁道班领导的孩子。三先生叫竹子让了座位,安排他和菊花同桌。

  枫岗小学一二年级两个班待在一个教室里,三先生是唯一的老师。他在解放前是读私塾的,不懂汉语拼音,所以枫岗小学从来不教。龚不凡是从城里来的,他懂。三先生让他当了两个班的班长,代授拼音字母。

  菊花和竹子同住花屋,又是邻居。由于她近水楼台,拼音在班上是学得最好的。竹子就有点笨,怎么学怎么读,舌头就是打不过弯来。菊花教他,教久了就不耐烦了,两人先是拌嘴,最后就动手了。菊花赌气哭了几次,可孩童玩狗脸变,第二天又忘记了,仍然开开心心一起去上学。

  龚不凡有一个铁铅笔盒,里面东东装得满满的。光铅笔就有好多种,笔盒中还有专门削铅笔的卷笔刀。在菊花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她垂涎的是一块橡皮擦,绿色半透明的,散发着糖果的香味。

  菊花故意写错字,写错字就能借橡皮擦,借到橡皮擦就可以使劲闻那糖果的香味。借的次数多了,龚不凡也就知道了她的小秘密。

  中秋过后,龚不凡又带来了一个崭新的铅笔盒。那是一个绘有卡通图片软塑料多功能的盒子,里面装着更多的玩意。龚不凡说,这是八月节他姑姑送的。他将旧铁铅笔盒拿出来,摆在菊花面前。菊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五支带皮擦的铅笔,一把卷笔刀和一块香橡皮擦。龚不凡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只要不和竹子好,这个盒子就是你的了。”

  菊花翻大眼睛看着他,有点不相信。龚不凡将盒子合上,装进了菊花的手工小花书包里。菊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香皮擦,狂喜不已。上课时偷偷捏住,撑着下巴,送到鼻尖底下,嘴角上扬,心情早就随着皮擦的香味在教室上空开出一万朵糖果花。

  下午放学后,菊花不等竹子,背着书包急走。半途有片竹园,竹林里有个竹巢,那是竹子和菊花两人共同建造的秘密小窝,菊花一头钻了进去。竹子气喘吁吁赶到,躺在菊花身边。菊花高兴地讲述了铅笔盒的事,拿出两支铅笔说:“哥,这是你的了。”

  “我才不稀罕人家的东西呢。”

  “笨蛋,不要白不要。”

  “要了也浪费,不敢拿学校去写有什么用啊?”

  “难怪你学不会拼音,脑子笨罢。难道你不会改装一下呀?”

  “这么好的铅笔,弄断多可惜。”

  “不要算了。你不要我也不要了。”菊花做势要丢掉铅笔盒,竹子慌忙拦住说:“要,要!”

  竹子父亲是老实巴交农民,不会赚钱,母亲又病魔缠身。他家的经济来源全靠母鸡下蛋。这鸡屁股抠的钱不定时地送进大队医疗室,造成竹子家境非常困难,困难到他念书的学费也一拖再拖,拖到三先生也无可奈何了,一挥大笔给予免掉。

  竹子用的铅笔从来不花钱,都是在学校捡铅笔头自制的。晚上煤油灯下,竹子想将菊花给的铅笔剖开取芯,犹豫了几次还是舍不得。最终他把一支铅笔取下橡皮擦,再一分为二,插进细竹筒做成了两支竹笔。

  第二天上午,竹子拿出新制竹笔做算术作业,没写几个字,笔芯断了。偷偷地抽出一截削好,答题又错了。以前涂改都用食指沾口水,这次直接使用了橡皮擦。同桌目睹后,立即站进来向老师举报了他。三先生径直走过来,拿起竹筒,抽出他的半截铅笔,又瞧了瞧橡皮擦问:“哪里来的?”

  竹子站起来说:“报告老师,我在操场上捡的。”

  三先生生气地说:“你再到操场上捡一个我看看。”

  竹子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三先生举起铅笔和橡皮擦问:“谁丢的,请举手。”

  龚不凡举起手站了起来说:“报告老师,我丢的。”

  三先生叫龚不凡拿回铅笔,对竹子厉声说:“到操场上站着,不叫你不许进来!”

  下课了,竹子的样子像玩把戏的小猴子。男生女生将他圈在操场中间,牵着手边跳边唱:“小竹子,不要脸,不要皮,偷人家铅笔和橡皮。”

  唱了一遍又一遍,竹子感到很委屈,又不想争辩,眼泪好不争气,哗啦啦直往下落。这且不算,鼻涕也随之喷礴而出。他猛地一吸,那东西却像两只小乌龟刚伸出头就缩了回去。可是那东西在鼻孔里挂不住,乌龟头变成两条小虫,快速地爬出来钻进了嘴唇。竹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没舔干净,又用手背揩了一下,揩得半张脸都是。同学们逗笑了,他们又唱:“小竹子,不要脸,不要皮,偷人家铅笔和橡皮。小竹子,不要皮,不要脸,淌下鼻涕自己舔。”

  同学唱的歌俏皮又好听,竹子也被逗笑了。可是这“噗嗤”一笑,鼻涕在气流的鼓动下,吹出两个小气球出来。同学们又乐了,接着唱道:“小竹子,不要哭,不要笑,眼睛鼻子鼓大泡。小竹子,不要笑,不要哭,嘴巴脸上糊粥粥。”

  竹子追着他们就打,同学们大呼小叫着四处散开。这时,上课的哨声吹响了。

  罚了一上午站,中午散学,三先生走访了竹子家。竹子妈拿出另一支铅笔交给了他,说明了原委。三先生向菊花要回铅笔盒,下午上课时还给了龚不凡。

  转眼到了重阳节,山头、田埂、园坝到处都盛开着金黄色的野菊花。连操场边的沟沟里,道班石头墙的墙角下,野菊花也放肆地开着。

  竹子喜欢菊花,菊花也喜欢菊花。所以她的头上总是不经意地插上一两朵,惹得其他女生跟着效仿。农村粗野的小丫头,头发上点缀几朵小黄花,顿感有了几分俊俏。

  龚不凡抓住了这次机会,开始向菊花献小殷勤。

  道班就在学校隔壁,三先生打开教室门,龚不凡也跟着到了。他放下书包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枝菊花出来,插在菊花的课桌上。龚不凡不愧是城里的孩子,很有审美观,他每次带来的菊花都有差异。上午是红的,下午改为黄的;今天是团瓣形的,明天换成条丝状的。引得其他女生羡慕嫉妒恨。

  龚不凡送花送了十几天,竹子的心不安了十几天。这天傍晚,他实在坐不住了,悄悄来到道班围墙下,顺着墙外的一棵松树,翻了上去。他看见墙内有一块地,开着艳丽纷繁的菊花,朝四周一望,天色灰暗暗的,只见灯光不见人。竹子从墙上跳下,摸到花丛,不惜伸出摧花手,把花枝统统掐了。

  第二天上午,龚不凡垂耷着脑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竹子捧着肚子暗中笑了好几次。中午散学,竹子拉着菊花进入竹窝,去欣赏他的战果。菊花悄悄问:“这一大堆花,哪里来的?”

  竹子得意地说:“从道班偷的。”

  菊花脸色一变说:“你好坏哟,怎能干这事?”

  竹子没感到事态严重,还在说:“都怪龚不凡不好,老是欺负我。”

  “你要倒霉了,”菊花说着,转身就走。竹子跟在后头并不在意,菊花回头说:“你再也不是我哥了,以后我也不理你了。”

  下午上学,竹子一脚踏进教室,感觉气氛不对。有几个穿着帆布工作服的道班工人站在教室,眼光一齐射在他身上。竹子立马感到自己仿佛刚钓出水面的小鲫鱼,浑身上下哪一点都网在周遭的视线里。身体一激灵,来不及后退,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后衣领子,像钳小鸡一样钳到三先生面前。那位叔叔黑着脸说:“就是这小子了。昨晚我正在门口吃饭,看见他从大门口溜出。我认得。”

  一个阿姨从旁边出来,嗅了嗅竹子身上的衣服,笑着说:“一点不错,就是他。身上还有菊花的香呢。”

  三先生脸有点挂不住了,招菊花过来说:“你去把竹子爸爸妈妈都叫来。”

  菊花飞也似地跑回家,喊了两人过来。竹子爸爸揪着竹子耳朵将他从教室拖到操场,罚其跪下。有个阿姨说:“你这小孩太不像话了,再不教育,天都能翻上去!”

  另一个大一点的阿姨说:“女不教母之过。子不教,父之过。你这小孩无法无天,长大了还不是害人精?”

  一个叔叔走过来恶狠狠地说:“要是我家小孩,我会把他打死的。要来有何用?”

  竹子爸爸从来没给人这样奚落过,气得眼睛冒火,额头青筯直跳,手脚发抖,从操场边的树上扳断一枝柳条,举起猛抽。竹子被父亲像耕牛一样鞭打着,呼天喊地却无人劝阻。不一会柳条断了几节,竹子嘴角冒出白沫,眼珠直翻,不省人事。

  竹子妈妈站在一旁,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见到竹子奄奄一息,身子一歪,昏倒在地。那个大一点阿姨发现势头不对,跑上去拽住竹子爸的手说:“你这人也真是的,再打打死人了。”

  道班的几个人慌里慌张地将母子俩送到医疗室。

  竹子遭到一顿毒打,平息了事态。可竹子犯下的错误,菊花却不能原谅他。

  菊花不理竹子,竹子的生活变得毫无乐趣。这种惩罚比爸爸的毒打还让人难受,竹子整天郁郁寡欢。这一天中午,竹子来得早了,教室门还没开。他看见有几个同学在沥青池上角逐。

  沥青池设在马路对面,偌大的池子,装了半池液体沥青,沥青表层凝固,像一块黑色的镜面。池子是向下挖的,四周砌着半米高的红砖围墙。孩子们不知危险,就在墙头追逐玩耍。

  竹子没有接受上次的教训,还是糊涂胆大,爬上去就和他们疯玩起来。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多,女孩子或胆小的在旁边围观,胆大淘气的就上去参与。龚不凡午饭后也被吸引过来,见竹子玩得挺欢,自己又不敢上,心中不爽,一个龌龊的想法诞生了。他瞄准时机,猛将围观的一男生往前一推。男生收脚不住,眼看就要栽进池中,正好竹子跑了过来,一把推在他身上。只听啊的一声,竹子跌进池中。

  三先生来到学校,瞧见孩子们围在沥青池边玩,吓了一跳,拿出口哨准备吹响,却见龚不凡暗中害人,不由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将竹子捞了起来。

  竹子除了眼睛、脸、鼻子和嘴巴没淹着外,其余的都被沥青包裹住,成了一个小黑熊。紧急送到医院,医院花了一下午时间才将竹子还原成一个光头“小和尚”。

  三先生找到道班领导,他就是龚不凡的爸爸,问他们怎样解决。道班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三先生说:“好,就算你道班没责任。你小孩暗下毒手,你总赖不掉吧?”

  龚爸爸激动地说:“不可能的,我小孩受过最良好的家庭教育,怎么可能害人呢?绝对不可能!”

  三先生一点也不生气,很平静地说:“这是我亲眼目睹的,我若迟到两分钟,竹子的命休矣。好在我及时赶到,否则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假如我没看见,我也认为小龚是个好孩子,有可能认同你刚才的说法。可是你的孩子确实害了人,我是老师,不能偏袒。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学校还有几十个学生,他们也可见证。龚先生,要不要叫他们都来?”

  龚爸爸理亏,站不住脚了,反问:“先生你说,该怎么办?”

  三先生冷冷地说:“上次竹子摘了你们的菊花,你说‘要是我家小孩,我会把他打死的。要来有何用?’人家爸爸听了你的话,将孩子打得要死。这你都见到了。现在,你孩子犯下了致人性命的错误,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龚妈妈在窗外偷听多时,一听说要处分她的儿子,推开门跑了进来,双腿跪在三先生面前,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摇着,痛哭流涕地求道:“三先生,好先生,你就饶了我儿子吧。我家就一个独苗,他平时是惯的呀。”

  三先生又是一声冷笑,说:“你家一个独苗,人家难道不是独苗?你家儿子是惯的,人家就不是?”

  龚爸爸见夫人也掉进人家话语的陷阱里,怒斥道:“男人说话,你妇女插什么嘴,还不滚开!”

  龚妈妈滚着眼泪瓢着嘴,退出门外。

  道班付了医药费,赔偿了一百块钱给竹子家,第二天拉了几车红砖将沥青池外墙升到两米多高。

  暑假后,龚不凡没孩子伴,就跑到花屋来玩。他最喜欢的就是看人家打水仗。

  玉塘是一池荷塘,盛夏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池塘里,大绿伞套小绿伞,伞堆里撑起红菡萏。香气微薰,风叶轻荡。池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池地像平板锅底,深处只淹到孩子的下嘴唇。可塘背遗留有三四个方子凼,那是干旱时挖的水井,最深的大概有七八米。

  下午四点过后,玉塘成为孩子戏水游耍的地方。他们大都水性好,不怕方子凼。女孩子虽然胆小,她们也不怕。因为方子凼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里水面空旷,不生荷叶荷花,孤零零地漂着几枚铜钱大的圆青萍。

  来到玉塘,孩子们伸出手,剪刀石头布分成敌我双方,用孩子们的话说叫两国。他们配带竹制水铳做为战斗武器,下水后将自己隐身于荷叶下面。游戏规则很简单,双方攻击和防御同在,中了水枪的人就算被“消灭”了。水中剩下最后的一个就是“英雄”,那一国就是胜利者。

  今天男孩子正好八个人,可龚不凡不会游泳,只能观战。这就少了一个,菊花毛遂自荐:“我上。”

  她被分到竹子一国,由于没隐藏好,刚下水几分钟就被“射杀”。菊花退出战斗,爬上了玉塘埂。竹子丢了一员大将,好生心疼。龚不凡观战了好几天,见他们玩得太有意思了,止不住心痒痒,一见菊花早早地“牺牲”,有些不服,自告奋勇地说:“我代替菊花。”

  龚不凡夺了菊花的水铳下水了。他开始还有点胆怯,可试探了几个地方水才淹到胸口,便不再紧张,掐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由于水性不好,他不敢潜入水中,而且实战经验不足,总是暴露目标,成为被进攻的对象。好在孩子们讲义气,让他多玩一会,也就处处让着他,故意不将他射中。为了躲避进攻,龚不凡趁人不备,自作聪明地溜到一处空旷无人的水面。那里正是方子凼密集的地方,顷刻淹得隐隐无踪。

  池塘中的小伙伴忙于自身隐蔽,没人发觉他失踪了。菊花不放心龚不凡,坐在塘埂上一直监视他的行踪,望到龚不凡连头发都不见了,急忙站起来跺着脚指着水面高喊:“龚不凡掉井里去了,快救,快救。”

  众伙伴丢掉荷叶露出脑袋喊龚不凡的名字,哪有他的人影,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竹子向菊花问清了位置,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把龚不凡像落汤鸡一样拎出水面。

  还好,龚不凡刚溺水不久,抢救及时,不一会便已苏醒。几个人一商量,一齐将他送回了道班。

  日头落下了山峦,天空还留着一道道残霞。竹子爸爸还没收工,竹子妈正在做晚饭,龚不凡爸爸和妈妈找到了竹子家。龚妈妈说:“上次我家小孩推你家小孩到沥青池,赔了你一百块钱。这次你家小孩将我家小孩险险淹死,我们账怎么算?”

  竹子妈问竹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竹子说:“我们打水仗,没带他。是他自己下水的。”

  龚妈妈说:“你还想赖是吧?听我儿子说是你用水枪老是追着他打,他才掉井中的。”

  竹子说:“我和他是一国的,怎会打他?”

  龚妈妈说:“不管你是不是一国的,他溺水了,受到惊吓,你们就要赔。把我上次的还给我,否则要你们好看!”

  竹子妈不善争吵,却又想息事宁人。她转身从房间里拿出半篮鸡蛋,低声下气地说:“实在不好意思,你的钱我早就看病用完了,家里最值钱的就是这些鸡蛋了。小孩子无知,你大人有大量,担当一点。”

  听到这边吵吵闹闹的,隔壁左右的人都过来围观。菊花夹在小伙伴之间,一见龚妈妈要接鸡蛋,挺身而出,拦住说:“龚伯伯龚妈妈,你们好不讲理耶。龚不凡是竹子救出来的,你不感激他还好意思要人家鸡蛋,这是什么道理呀?”

  众伙伴一听,齐声说:“菊花说得对,龚不凡是竹子救的!竹子不救,早就淹死啦。鸡蛋不能要,鸡蛋不能要!”

  龚妈妈不甘示弱还想争辩,龚爸爸暗地拉了她一把,在场的妇女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竹子本来泪眼涵涵的,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这孩子,没人打你,没人骂你,你哭个啥?

  作者:江南丝雨

  公众号:文学鉴赏与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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