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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石溪动物传奇故事深入到动物的内心世界,把握读者可信的动物心理的特点,反映动物主角的性格命运;故事文字深沉优美,阐释了对自然与生命的深刻理解,带给人们厚重的思考。接下来小编给大家分享两篇关于沈石溪写作的动物故事吧。

  奴隶黑猩猩

  昆明圆通山动物园灵长类动物展区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黑猩猩馆了。也许是当地的气候与水土特别适宜黑猩猩生活,在其他城市动物园很难繁殖的黑猩猩,在圆通山动物园却“人”丁兴旺。六十年代初从非洲引进一雄两雌三只黑猩猩,发展到如今,已有大大小小二十余只,成为我国动物园系统中名副其实的黑猩猩名门望族。

  黑猩猩是一种群居性动物,凡群居性的哺乳类动物,个体生命之间免不了有强弱之分,由此广生地位差异,形成等级制度。

  除了母猩猩和小猩猩,五六只成年雄猩猩中,地位排在最末等的是一只名叫奴隶的十六岁龄黑猩猩。之所以给它起这么一个明显含有贬义的名字,是因为它的行为在许多方面都与我们人类发明的奴隶这个词的词意有内在联系。据负责饲养这群黑猩猩的金师傅说,奴隶是只命运多舛的黑猩猩,刚出生几天,母猩猩就患产褥热医治无效死在动物园附设兽医院的手术台上,靠人工喂牛奶养大。两岁半时,在假山上玩耍一脚踩滑摔下来,跌断了腿骨,在治疗过程中又不懂得配合,两次都接错了位,不得不将已经愈合的腿骨敲断了重新再接,折腾了大半年,才算治好了那条腿。虽然没落下什么残疾,但影响了发育,较之其他同龄黑猩猩,长得又小又瘦。

  本来,失去母猩猩庇护的小猩猩就够不幸的,再加上它体质虚弱,日子就更难熬了,常常遭同伴的欺凌。特别是那几只年龄与它相仿的幼猩猩,经常拿它当练武的靶子,一会儿在它身上施展拳脚,一会儿追咬得它抱头鼠窜。开始,它还试图反抗,遭到其他幼猩猩围攻时,奋起反击,龇牙咧嘴乱咬一气,但每一次反击,都会招来更疯狂的报复,蒙受更恶意的凌辱,使境况变得更加悲惨。久而久之,它的自尊心被摧毁了,反抗意识越来越淡薄。

  金师傅告诉我,在它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促使它的性格彻底奴性化了。事情发生在夏天的一个中午,其他黑猩猩有的钻进假山的石洞里睡觉,有的趴在树干的阴影下纳凉,奴隶黑猩猩则蹲在假山下吃一块香蕉皮。这时,一只两岁龄的小猩猩爬到它头顶的岩石上,撒下一泡尿来。它突然遭热尿淋头,狼狈地跳开去,摇头甩肩,将身上臭烘烘的尿液抖掉,那块香蕉皮也被污染糟蹋了,只好扔掉。喜欢恶作剧的小猩猩高兴得一会儿拍脑袋一会儿拍胸一会儿拍屁股,在岩石上蹦挞雀跃。

  奴隶黑猩猩气得脸上泛起一层血光,两只招风耳朵也颤抖起来。它四下觑望,见其他黑猩猩都不在跟前,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突然一个蹿跃跳上岩石,抓住那只淘气的小猩猩,“啊呜”在小猩猩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它大概是觉得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猩猩都敢来欺负它,忍无可忍了,也许它以为背着其他猩猩惩罚一下淘气鬼,不会惹出多烦的。这一口咬得忒狠忒重,把小猩猩的肩膀连皮带肉咬掉了一块。小猩猩疼得跳起来,喊爹哭娘,在岩石上打滚。猩猩们从树上和假山上拥过来看热闹。

  小猩猩的母亲,那只眉心有一颗红痣名叫美人痣的母猩猩,发疯般地嗥叫着,扭住奴隶黑猩猩厮打。好几只成年雄猩猩和雌猩猩帮着母猩猩参与这场殴打。直打得奴隶黑猩猩黑毛飞旋,皮开肉绽,倒在地上,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要不是金师傅发现得及时,拼命用铁棍敲击笼子,大声吆喝恫吓,把那帮杀气腾腾的成年黑猩猩驱散,后果不堪设想。奴隶黑猩猩在地上足足躺了两天,这才勉强能站起来行走。

  这以后,它彻底放弃了与命运抗争的想法,不管是已进入暮年的老猩猩还是刚出生几个月的小猩猩,谁欺负它它都逆来顺受,不仅不敢反击,连怨恨的情绪都不敢流露出来。

  暴力与专制,足以把一个生命的自尊与自信摧垮,对普通生命来说,宁死不屈是很罕见的,大部分都会弯腰屈服,忍气吞声地苟活下去。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就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奴隶黑猩猩生活确实很凄惨。进食时,从来不敢与其他黑猩猩争抢,都是等它们吃饱喝足后,跑到食盆边捡食残渣剩羹,好在动物园食物充足,每餐都有剩余。金师傅可怜它,还时常在其他黑猩猩吃完散开后,又往食盆投一把食料,使它不至于挨饿。睡觉时,从来不敢挤到假山或那棵银杏树上,都是蜷缩在铁丝围网边,孤苦伶仃,没有哪只母猩猩会去陪伴它。

  说它是奴隶黑猩猩,除了地位极低境况不佳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对首领大鼻子处处表现出来的奴颜媚骨。

  目前在黑猩猩馆占据家长位子的是一只名叫大鼻子的成年雄猩猩。黑猩猩与同族兄弟褐猿和大猩猩相比,除毛色和体型不同外,五官上还有两个明显差别,一是长着一对很显眼的招风大耳,二是鼻孔很小很窄。但首领却长着一个在黑猩猩里头绝无仅有的大鼻子,鼻梁隆起,龙准丰满,使它看起来显得很威严,好像天生就是当领袖的料。

  其他黑猩猩当然也尊敬大鼻子,特别是那些正处在育幼期的母猩猩,也时常会表现出讨好首领的举动来,比如大鼻子背上痒痒了,旁边的母猩猩会主动跑上去替它整饰皮毛,比如大鼻子要荡秋千了,正在秋千架上玩耍的那只黑猩猩马上会自觉地跳开去,把秋千架让给大鼻子。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奴隶黑猩猩这么殷勤这么露骨地巴结讨好大鼻子。

  大鼻子很贪吃,在吃它最爱吃的苹果时,把好几只苹果揽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抓两个,拼命往嘴里塞。苹果是好东西,几天才喂一次,数量也有限。因为大鼻子是首领,其他黑猩猩哪怕馋得要命,也不敢前来争抢,都候在周围,当大鼻子一走动,总有苹果会滚掉下来,便一窝蜂拥上去抢,谁抢到归谁,抓起苹果就逃到别处去飞快吃掉。但奴隶黑猩猩就不同了,我亲眼看到,有一次一只苹果掉到它跟前,它一把抓住后,立刻跑到大鼻子面前,将那只苹果放到大鼻子怀里。这行为,仅用自卑是解释不通的,除了自卑,还含有一种拍马屁的意味。

  平常,没事的时候,奴隶黑猩猩总会在大鼻子周围转悠,要是大鼻子露出身上瘙痒的样子用手在背上乱抓,而它身旁又恰巧没有其他雌猩猩,奴隶黑猩猩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大鼻子跟前,跪在地上,梳理大鼻子凌乱的背毛,认真清除躲藏在毛丛深处的跳蚤和扁虱。

  我很能理解奴隶黑猩猩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自身力量较渺小的生命,为了改善自己的卑微境况,为了能提升自己在群体中的地位,必然会尽其所能巴结讨好那些掌握着自己命运的权贵。生活需要安全感,有了靠山才有安全感,趋炎附势,是获得安全感的捷径。

  倒是大鼻子好像并不在意奴隶黑猩猩的阿谀奉承,当奴隶黑猩猩将滚掉的苹果交还它怀中,它没有任何赞许鼓励的表示;当奴隶黑猩猩抢着替它整饰皮毛,它爱理不理,有时还会把奴隶黑猩猩粗鲁地推搡开,厉声呵斥,将其赶走。

  对于首领大鼻子来说,没必要与一只地位低卑的黑猩猩建立特别友谊,这有损于它的形象。

  奴隶黑猩猩并不气馁,还继续像往常那样一有机会就巴结讨好大鼻子,很有点坚韧不拔的精神。对于它来说,与大鼻子交好,得到大鼻子的另眼相待,是改变生存环境的唯一途径。

  就在这时,黑猩猩馆里发生了一起不寻常的争斗。

  一只名叫狄斯的成年雄猩猩,趁大鼻子到水池边去喝水,爬到假山顶大鼻子坐的那块正方形石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还兴奋地撅起嘴唇发出“咿欧咿欧”的吼叫。谁都晓得,假山顶那块正方形石头归大鼻子所有,坐上去高高在上,鸟瞰整个占地一亩多的黑猩猩馆,自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虽然黑猩猩们没有什么龙庭宝座的概念,但每只黑猩猩都晓得,这块正方形石头象征着权力与威势。狄斯是这群黑猩猩中的第二号人物,今年二十二岁,对于黑猩猩来说,这年龄如日中天,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也是最渴望出“人”头地想拥有一切的时候。毫无疑问,狄斯这一行为,含有犯上作乱的性质。

  当大鼻子喝完水回到假山顶时,狄斯非但不从那块正方形石头上退却,还龇牙咧嘴地冲着大鼻子咆哮,好像在说:“这位子你坐得我也坐得,大家轮流坐庄!”大鼻子自然不会答应,两只成年雄猩猩厮打起来,扭成一团。双方出手都很狠,狄斯咬伤了大鼻子的脖颈,大鼻子抓破了狄斯的耳朵。狄斯虽然年轻力壮,但格斗经验略逊一筹;大鼻子虽然格斗经验丰富,但力气明显不占上风。扭打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决出胜负,双方都已累得口吐白沫,瘫倒在地扑哧扑哧喘粗气,只好休战。

  要是在野外,在荒蛮的非洲丛林,发生这种情况,狄斯会从群体中拐走一只自己中意的雌猩猩,离群出走。但不会走得太远,而是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尾随着群体,就像台下的在野党监视台上的执政党一样,等待时机,寻找机会。或者等大鼻子再衰老些,或者等大鼻子发生意外,便卷土重来,一举将大鼻子撵下台去,自己荣登首领宝座。

  但这是在动物园里,空间有限,躲不开绕不走,冤家聚头,针尖麦芒,狄斯和大鼻子只能互相用仇视的眼光你看我我看你。它们没有再度打起来,那是因为力量均衡,谁也没把握取胜。

  均衡带来和平,动物界和人类社会在这一点上是相通的。

  写到这里,有必要交代大鼻子的年龄了。大鼻子已有四十出头,对于黑猩猩这一物种来说,已经步入了夕阳年龄段。所谓夕阳年龄段,就是生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但还没有完全衰老。在黑猩猩世界,当家长雄猩猩处于夕阳年龄段,群体就会动荡不安,处于多事之秋。

  就在这时,大鼻子对待奴隶黑猩猩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这天黄昏,大鼻子端坐在假山顶那块正方形石头上,抠抓后背一块皮肤,奴隶黑猩猩赶紧跳过去,帮它整饰皮毛。几秒钟后,一只年轻的雌猩猩跑了过来。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大鼻子立刻会将奴隶黑猩猩赶走,而让年轻的雌猩猩替它整饰瘙痒的皮肤。然而,这一次,大鼻子却瞪起眼睛,朝年轻雌猩猩呀地发出一声啸叫,很明显,是不让年轻雌猩猩靠近它。年轻雌猩猩悻悻地离去了。

  当时我和金师傅恰巧在黑猩猩馆旁聊天,目睹了这一幕。

  奴隶黑猩猩仔细地用舌尖舔出大鼻子毛丛中几只扁虱,干得十分卖力。完事后,奴隶黑猩猩转身想离开。突然,大鼻子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胳膊,一把搂住奴隶黑猩猩的肩膀,将它拉到自己面前,在它背上翻拣毛丛,做出整饰皮毛的动作来。

  这让我和金师傅都颇感意外。整饰皮毛是灵长类动物中一种非常重要的交际手段,一般都是地位低的给地位高的整饰皮毛,而很少有反过来的现象。就我们所观察到的,别的黑猩猩都给大鼻子整饰过皮毛,而大鼻子除了为它最喜爱的那只名叫娇娃的雌猩猩整饰过一两次皮毛外,从未给其他任何黑猩猩搔过痒痒捉过寄生虫。现在大鼻子当众为奴隶黑猩猩整饰皮毛,虽然做得很潦草很马虎,随便抓搔几下就结束了,但对于奴隶黑猩猩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恩宠与殊荣。奴隶黑猩猩匍匐在地,舔吻大鼻子的后肢爪掌,可谓戚撒潦禽。

  “千好万好,马屁最好。”金师傅感慨地说,“奴隶坚持不懈地拍马屁,到底拍出好结果来了。”

  对金师傅的意见,我不敢苟同。我觉得光用拍马屁讨取欢心不足以解释大鼻子为何打破常规降尊纡贵替奴隶黑猩猩整饰皮毛,它只消态度上稍稍客气点,就足以让奴隶黑猩猩心花怒放了。这件事不能仅从友谊这个浅层面去理解,而应当从权力与生存的深层面去透视原因。联系前几天发生的大鼻子与狄斯那场至今不见输赢分晓的争斗,考虑到大鼻子处于夕阳年龄段,我以为,这是一个信号,奴隶黑猩猩的地位将节节攀高,成为大鼻子支撑权力的新生力量。

  就黑猩猩这种动物而言,当首领步入夕阳年龄段,感觉到仅凭自己的力量很难维持统治,感觉到占据年龄优势的身强力壮的和自己地位接近的野心勃勃的黑猩猩日益对它的权威构成威胁,便会设法寻找一个搭档,共同维护现有的权力结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对它绝对忠诚。如果将一个地位偏低的黑猩猩破格提拔,地位像坐直升机似的扶摇直上,被提拔者必然感恩戴德,在原先忠诚的基础上更多了一重孝忠,就像双保险一样。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在这之后,大鼻子不断对奴隶黑猩猩施恩加封。当它怀里的苹果滚落在地,奴隶黑猩猩捡到后送还给它,它把苹果塞到奴隶黑猩猩的嘴里;进食时,它允许奴隶黑猩猩挤到它边上,和它共同享用;荡秋千时,它让奴隶黑猩猩与它并排站在秋千架的踏板上;晚上睡觉,它也让奴隶黑猩猩睡在它的脚跟。

  有一次,一只不谙世事的半大黑猩猩还用老眼光看问题,以为奴隶黑猩猩是随便可以欺侮的下贱者,抓起一只烂番茄扔在奴隶黑猩猩脸上,把奴隶黑猩猩弄成唱京戏的大花脸。奴隶黑猩猩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到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半大黑猩猩面前,狠狠抽了一个脖儿拐,把半大黑猩猩揍得像只陀螺似的原地旋转。

  半大黑猩猩的母亲,一只高大丰满的雌猩猩嗥叫着从假山上奔下来,另有两只雄猩猩也挥舞着双臂想帮着雌猩猩一起收拾修理奴隶黑猩猩。大鼻子站了起来,威严地吼了一声,很明显,是在警告那些企图聚众闹事者:“谁敢动奴隶黑猩猩一根毫毛,我决不轻饶!”吓得那两只想来管闲事的雄猩猩立刻将站直的身体蹲了下来,闷声不响地溜进山洞去。那只雌猩猩还不肯罢休,还瞪着眼珠子往奴隶黑猩猩身上扑,大鼻子抓着一根藤蔓从假山顶荡秋千似的荡下来,一脚蹬在那只雌猩猩的背上,雌猩猩跌成个狗啃泥,看看自己无论如何也占不着便宜,委屈地叫了几声,识相地躲到一边去了。

  过了几天,那只桀骜不驯的雄猩猩狄斯到水池边喝水,恰巧大鼻子喝完水在水池边撒了一泡尿。狄斯捂着鼻子欧欧欧叫,大概是指责大鼻子太不讲卫生了。大鼻子把狄斯的批评视为大逆不道,朝狄斯的脸上喷了一口唾沫。狄斯自然不服气,双方动手打了起来。

  奴隶黑猩猩立刻赶过来帮大鼻子的忙。也不知是它天生就有极强的表现欲,还是想报答大鼻子的知遇之恩,奴隶黑猩猩表现得十分勇敢,像头疯牛似的拼命往狄斯身上撞,脸被抓破了,手臂被咬伤了,也丝毫不退缩,大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气势。狄斯虽然凶悍,也不是它们的对手,仅两个回合,便抵挡不住,抱头逃窜。奴隶黑猩猩仿佛比大鼻子更懂得痛打落水狗的道理,穷追不舍,直打得狄斯遗体鳞伤,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这才扬扬得意地跟着大鼻子回假山上去。

  狄斯遭此毒打,威风丧尽,再也不敢有任何忤逆的表现了。

  这件事后,大鼻子对奴隶黑猩猩更信任更亲近了,一天数次让奴隶黑猩猩替它整饰皮毛,它自己也动手替奴隶黑猩猩整饰皮毛。在黑猩猩群落,经常互相整饰皮毛,相当于人类社会某些人经常聚在一起喝酒叙谈,带有结拜联盟的性质。

  不消说,奴隶黑猩猩的地位蒸蒸日上。生命都有点势利,好几只过去经常欺负它的雄猩猩都转而巴结讨好它,有一只名叫黛丝的年轻雌猩猩还主动向它频送秋波抛去爱的红绣球。它的食物丰盛精美,住进能遮风挡雨的假山洞穴,消瘦的身体很快养得壮壮实实,黯然无光的皮毛变得油光闪亮,像涂了一层黑釉。看起来,它比大鼻子更高大强健,更容貌出众,更具有首领的风采和气度。

  然而,它在大鼻子面前仍然保持着过去那副奴颜媚骨,一点也没有改变。捡到大鼻子滚落的苹果,它照样恭恭敬敬地送回去;大鼻子觉得身上痒痒时,它立刻会赶过去悉心替大鼻子整饰皮毛;当大鼻子给它整饰皮毛时,它照样感激涕零地舔吻大鼻子的大脚丫。有一次,它发现大鼻子很喜欢吃游客隔着铁栅栏递进来的花花绿绿的糖果,便一见游客就伸手乞讨,讨得了糖果,即使没有其他黑猩猩看见,也决不私吞,一定送到大鼻子手中。

  它把攀附权贵溜须拍马,当做自己安身立命的法宝、飞黄腾达的武器。

  金师傅出于对“小人”这类角色的鄙夷和痛恨,断言道:“瞧着吧,用不了多久,奴隶就会把大鼻子推翻,自己当首领的。它这种德性,它这副嘴脸,活脱脱就是个奸臣贼子。”

  然而,好几个月过去了,金师傅断言肯定会出现的现象并未出现,大鼻子仍稳稳当当地做着它的首领。也许,奴隶黑猩猩根本就没有想要推翻大鼻子自己当首领的野心,它彻底翻身了,它已经十分满足了,它一辈子都感激大鼻子的提携之恩,永远也不会篡夺大鼻子的领导权。

  有一点可以预测,大鼻子百年之后,这个群体的家长位子非奴隶黑猩猩莫属。

  我觉得,奴隶黑猩猩飞黄腾达,已是这群黑猩猩中公认的第二把手,再继续叫它奴隶,实在是名不副实,犯了小小的诬陷罪,理应改个更切合实际些的名字,例如暴发户或新贵什么的。但金师傅不同意,说它永远只配叫奴隶这个名字。

  好在它只是一只黑猩猩,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不会提什么抗议。

  猫头鹰的计划生育

  许多动物的生育能力是十分惊人的,稻叶蝉年生五到七代,理论上说,一对稻叶蝉一年后便可膨胀为成千上万的集团军。家鼠年产三到四代,每窝十几只幼鼠,三个月后幼鼠长大成熟又可产崽,如果不发生意外,一对家鼠一年后滚雪球般地变成两千多只。有这么一种规律,越是低等动物,繁殖率就越高;反之,高级动物,繁殖率往往偏低。例如大象,雌象平均五六年才生一胎,每胎只产一崽。

  大自然奉行适者生存的原则,生命按高级与低级的顺序形成一条食物链,处在食物链下端的动物,遭受各种敌害的侵袭,还有疾病和自然灾害威胁它们的生存,如果生育滞后,这一物种很快就会被大自然淘汰掉。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老鼠也像大象那样五六年才生一胎,每胎只产一崽,在豺、狼、猫、獾等食肉兽的捕食下,早就被逮尽吃光了。

  以高繁殖抗衡高损耗,是许多动物采用的一种生存策略。

  圆通山动物园养着两对雕鸮,这是一种大型猫头鹰,体长约有半米,凶猛威武,具有很强的观赏性。

  猫头鹰是一种食肉性猛禽,主食鼠类。在野外,一只普通猫头鹰年平均消灭500只老鼠,是自然界的捕鼠能手。雕鸦捕鼠的本领更是高强,一只雕鸮年平均消灭1000只老鼠。雕鸮的繁殖率在食肉猛禽中算是高的,年产两窝,每窝可达十二枚卵,也就是说,一对成年雕鸮,如果正常生育,一年后即可达到二十六只,幼鸟一年后成熟,也要产卵抱窝,这么一来,用不了三四年时间,整个笼子就要塞满雕鸮了!

  然而,六七年过去了,两对雕鸮仅仅发展成四对雕鸮,加上老死的两只雕鸮,六七年时间也不过增加了六只雕鸦,一年平均增加一只还不到呢。

  有一些动物,不适应动物园囚禁的生活,离乡背井,心情苦闷,恐惧忧伤,会停止繁殖。例如美洲狮,虽然我国许多大城市的动物园里都有展览,但却从未在我国动物园里成功繁殖过。我想,或许雕鸮也跟美洲狮一样,不习惯在笼养的环境里繁殖吧?

  “不不,雕鸮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鸟类,在笼舍里能像在野外时一样产卵抱窝。”著名鸟类学家吴教授很肯定地说。

  “那为什么这些雕鸮的繁殖率这么低呢?”我不解地问。

  “雕鸮是依据老鼠的数量来调节自己的生育的,动物园每周只给这些雕鸮喂一次小白鼠,它们自然就把生育控制到最低限度了。”

  是的,动物园没那么多活的小白鼠天天喂这些雕鸮,平常都投放碎猪肉,只在周末喂一次小白鼠,而且定量配置,每只雕鸮供应两只小白鼠。结果,每季产卵期,一只雌雕鸮只产一两枚卵。

  没想到,小小的雕鸮,在生育问题上,竟表现得如此理智,让人类汗颜。

  野外研究资料证明,雕鸮在鼠类猖獗的年份,产卵最多,每窝都在十枚以上,若自然界鼠类减少,雕鸮立刻会调整自己的产卵数量,有时甚至减少到每窝仅一枚卵--独生子女。

  老鼠盲目生育,高速度繁殖,以保证种族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保持繁荣昌盛。雕鸮量入而出,依据食物的多寡调节自己的生育,也有利于种族的生存和发展。鼠类猖獗的年份,食物丰盈,无饥饿之虞,多生后代,对种族的繁荣当然有益。但若鼠类减少,食物拮据,此时还像过去那样生一大堆雏鸟,僧多粥少,必然带来饥饿恐慌,只能养活两三只雏鸟的食物要喂养十几只雏鸟,结局要么在不可避免的争食过程中大部分雏鸟死于自相残杀,要么只只雏鸟都成为饿殍。在这种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减少后代的数量,与食物资源--鼠类的数量相匹配,看起来,后代的数量是减少了,但存活的比率却大大增加,生活的质量也相应提高。

  其实,自然界许多高智商的动物都会根据环境、气候和食物资源的变化而调节自己的生育。

  生活在西双版纳勐捧自然保护区的一群野象,二十年前为十七头,由于该保护区被当地村民烧山开荒,森林面积不断缩小,那群野象二十年没有生育,十七头锐减到十二头,而且都是清一色的中老年象。五年前当地政府加大保护森林资源的力度,退耕造林,改善了大象的生存环境,结果观察人员发现,这群野象里出现了两头乳象,结束了二十年不育的历史。

  还有一些动物也能控制自己后代的数量,但手段却相当残忍。

  非洲狮群在大旱之年,水源枯竭,食物匮乏,这时候母狮往往会把刚出生的幼狮咬死并吃掉,以减少竞争对手,度过荒年。

  我在西双版纳当知青时,院子一棵大榕树上住着一对啄木鸟,每年都要繁殖出六只到八只雏鸟,但有一年,气候反常,三月份下起了霜,许多热带树种都冻死了,啄木鸟赖以生存的食物--寄生在树干上的各种蛀虫锐减,春末夏初之际,这对啄木鸟又孵出了八只雏鸟,食物难觅,八只雏鸟瘦得三根筋挑着一只头,一见到亲鸟的影子就拼命伸长脑袋嗷嗷待哺,两只亲鸟从早到晚飞进飞出也无法满足这些雏鸟。

  这天中午,我在房顶补茅草,突然听见大榕树上传来雏鸟尖叫声,扭头一看,一只亲鸟站在鸟巢上方一根横枝上,嘴里叼着一条虫子,饿极了的雏鸟们都争着想吃到这条美味虫子,但亲鸟却并不像平常那样讲虫子塞进头伸得最高的那只雏鸟的嘴里,而是将虫子在雏鸟们头顶上不断晃动。强烈的诱惑,使雏鸟们忘了危险,拥到鸟巢边缘,互相推搡着挤对着倾轧着,大有一种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

  叽--终于,一只身体较瘦弱的雏鸟被其他雏鸟挤出鸟巢,摔下树去。那只亲鸟,对发生在自己眼皮下的祸殃视而不见,照旧摇晃虫子进行诱惑。叽--又一只倒霉的雏鸟失足跌在地上,呜呼哀哉。不过几分钟时间,八只雏鸟有六只从鸟巢摔下树了,死于非命。直到这时候,亲鸟才将虫子塞进一只雏鸟的嘴,结束了这场死亡游戏。

  这对啄木鸟,其实是在依据食物调节自己的生育,但它们不是在事先有预见性地理智地控制自己的产卵数量,而是在事后用留良汰劣的办法来实施调节,减少后代数量。比起雕鸮防患于未然的做法来,手段残忍,场面血淋淋,实在是不足取的。

  这两年,昆明郊区鼠口膨胀,许多农田一半以上的粮食都被老鼠糟蹋了,一个村庄里还发生成群结队的老鼠当着老母猪的面咬死了一头小猪崽子的事,闹得鸡犬不宁。省政府要求圆通山动物园多繁殖一些雕鸮,放到鼠害猖獗的地方。员工们天天给四对雕鸮喂活的小白鼠,管饱管够。正值雕鸮的产卵期,结果每只鸟巢都有十一二枚卵,三个月后孵出四十多只雏鸟,从未有过的丁口兴旺。半年以后,将这些长大的新一代雕鸮放归田野,对遏制鼠害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动物都把繁殖作为一种生存策略,归纳起来,无非就是三种策略:一是用几何级数的高繁殖来对抗天灾人祸形成的高损耗;二是按照习惯盲目地生养后代,一旦发现食物不够维持自己与众多后代的生存,便用残酷的手段淘汰一部分后代;三是缜密观察、事先估量食物资源能养活多少后代,进行相应的繁殖,保持生态平衡。

  毫无疑问,第三种策略最为明智。

  生命的本能,就是不断复制自己的基因,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多多留下自己的后代。然而,任何物种的发展都受到地域、气候、食物资源等条件的制约。无限制的发展,只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一个物种的繁殖,一旦超过了一定的密度,就会打破生态平衡,先是破坏有限的资源,继而引起群内争斗,而这种争斗要持续到出现新的平衡后方能告一段落。

  例如老虎,平均五十平方公里的山林能养活一只老虎,若五十平方公里的山林生活着十只老虎,这个范围内所有的食草动物很快就会被消耗干净,这时候,这十只老虎即使亲兄弟亲姐妹,也不可避免地会为了争夺生存权而大打出手,到最后,其中九只老虎不是逃到其他地方去开辟新的领地就是被杀害。在有限的食物资源面前,多一张嘴,就多了一份竞争,多了一份压力,多了一点危机。

  雕鸮不愧是动物界计划生育的模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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