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夜半歌声

陈响 1172分享

  这是一条新街,地段虽不在闹市,却不影响它的繁华,尤其是夜晚。这应该和临街两边十几家生意红火的歌厅有关。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 ,当然是为了歌唱。不过,意不在歌的也有,尤其是某些男人。和唱歌相比,小姐们全方位的服务,更能让他们感到快乐。

  我虽喜欢唱歌,在此却没有一展歌喉的心情,因为我是在此工作,而不是来消遣的。

  我工作的歌厅名叫“旭日东升”,不算大,上下两层(不包括地下室),装修的金碧辉煌。歌厅的法人是此地的一位富甲,而在歌厅负责管理的是一个叫高阳的女人。后来我才知道,歌厅的资产实际上已归高阳所有,这是她以身相许法人身上十八年来的奖赏。

  歌厅养着十六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姐,操着不同的口音,做着相同的职业。我对小姐没有成见,只要是自己愿意,谁都不会介意别人拿着身体当商品。只是心疼“小姐”这个称呼,冰清玉洁了多少个世纪,在今天被我们一声声的叫丢了清白。

  我曾差点和小姐朋友论处,她是我在四年之前结识的不大点。而不大点竟也在此歌厅里重操旧业,却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不大点的年龄可不小,四年前我在矿点和她“老公”强子在一起打工时,据强子说是三十五岁。可常从别的工友的嘴里听到她已不止四十五的议论,这点从她松弛的皮肤和脸上的皱纹中不难看出。她长发披肩,焗着金黄色。身材小巧玲珑,穿戴时髦俏丽,远远望去,像个小姑娘。不大点的绰号因此得来。

  不大点的打扮和年龄相比虽然有点另类,但只要不往脸上看,十米之外,确可令男人为之倾倒。而且她的声音甜得发嗲,嗲得能让人产生错觉像是跟谁在讨贱儿。一双勾魂眼跟人说话时眼神总是飘忽不定,仿佛周围有她等待的猎物。

  她和强子的租房处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因此常能看到她在门口卖呆儿。我刚认识她时对她并无好感,听到强子叫她不大点更觉别扭,那是因为当时的强子才二十五岁,是打工队伍里最年轻的。所有人对他都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就因为他和不大点这样的老小姐同居在一起。老“妻”少“夫”,人们更多的是为强子感到可惜。

  我对不大点的看法,改变在一个春日的下午,那天我正在卷扬室工作,听到楼梯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我查看,不大点撞门而入,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岔着音地要求我打电话通知井下的强子上井。可当时井下正在修铁道,根本无法通车,我便让她在卷扬室里等一会。我问她和谁打架了,她首先说出了打架的原因——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她和强子之间,她此刻的造型就是彼此为强子而战的结果。

  她向我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时我并没有感到吃惊。那个女人我见过,叫小静,年纪不大,和不大点同在一个院里租房。说是离了婚,却总有男人来找,只是面孔不同。强子能和她陈仓暗渡,谁听说了,都不会觉得是新闻。

  整个矿点对不大点和强子的前景没人看好,但仅限于背后议论。只有我那天在卷扬室里忍不住地说了出来:“你俩在一起不合适,不如趁早分开得了。”。

  不大点并没生气我这样说,也许是她不压抑得太久,急需倾述。因为我不是她的情敌,她当时就把我当成了朋友般地吐起了苦水。

  一个妓,一个嫖。一个买,一个卖。这便是她和强子的初识。在强子身上挣到的钱,也就仅有这么一次。这一次的所得在他们以后的交往中都被强子成百倍地赚了回去。单给强子的母亲治病,不大点一出手就是四万多,面对如此的深情,谁能不感动。强子立誓非她不娶,不大点告别风尘,踏上了从良之路。

  这只是我三言两语的概括,被删除的细节都在不大点的哭诉里。她边哭边说,顶着满头凌乱的黄发,睁着青肿的双眼,不顾额头被挠掉一块皮,哪管嘴角尚挂着血丝。鼻涕两把泪三把,声嘶力竭喘着粗气。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平静了,确切地说是疲倦了。满是泥土的身体摇摇欲倒。我让她坐在床上歇歇,她摇头靠在了墙上。我忙把卷样室唯一的一把椅子从操作台前搬出来,扶她坐下。她有气无力地和我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她的目光再没有往日顾盼生辉的神采,她的声音也没了甜度,颤抖着透着哀伤。我的回答真的不止是在嘴上说“没有”!

  那是我和不大点仅有的一次亲密接触。自那次事件后,她和强子搬了家,矿点也在不久后被查封。大家各奔东西,我再也没见过她。没想到四年之后会在我工作的歌厅里和她不期而遇。

  我是在歌厅工作的第二天遇到她的。当时我正在前台收拾卫生,看到她从地下室上来。她看到我时吃了一惊,多亏我穿着工作装,才没让她以为我也进了她们的队伍。她给我的感受是更加的瘦弱和衰老,我立即自以为是地以为强子已离开了她。虽然我们还称不上朋友,久别重见,自然相互打了招呼。

  “你们怎么认识”?高阳在吧台的问话很正常,可探向我的目光很有深意,那里分明对我的身份写着怀疑:良家妇女?

  “哦,她以前和咱家强子在一起上过班”。不大点帮我解了围,从她的话音儿里我也听出来了强子依然在她的身边,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心里陡然出现一个问号,想知道她为何又“复出”。我想问,当时却没张开口。

  除了上下楼大小的包房和地下室走廊的保洁工作,我还要负责小姐们的午饭和晚餐,好在小姐的人数虽有十六个之多,她们或跟客人出台,或叫外卖,每天在家吃饭的加上高阳、我和服务生也就那么七八个人。我和不大点共进午餐还是一星期以后的事情,也就是在那时我的疑问终究有了答案。

  她向我讲述了分别后强子又到一私人矿点打工,可仅仅干了一个月,一次下井凿岩时强子被冒顶下来的石块砸中小腿,造成骨折。刨除医疗的费用,矿主只给了一万块钱抚恤金。 等强子的腿养好了,抚恤金也花没了,有多少老本也不够坐吃山空地穷得瑟 。可不大点又舍不得再让强子下井。干别的活,强子又付不了那个辛苦,好在身边还有颗摇钱树,强子一声令下,不大点重返江湖,来“旭日东升”已经三年多了。

  我不能不理解不大点再沦风尘的无奈,我不能不佩服强子让女人这么养活的心胸。

  相对来讲,歌厅白天比较冷清,而我的工作自上午10点就已开始。先打扫头天晚上没来得及清理的包房。收拾完就到了做中饭的时间。晚上落日熔金,门庭若市之际,我要保证每个包房干净的同时还要帮忙装果盘,沏茶水。

  三个服务生都二十多岁,看样子没读过多少年书,却在社会这所大学里修炼成精,一口一个阳姐,直接把高阳从姨的辈分叫年轻到姐姐的位置。他们叫我姐时被我一口回绝:“我外甥比你们还大呢,叫我姨吧。”他们倒听话,管我叫姨,管高阳叫姐,明知我比高阳还小两岁。

  在歌厅上班好多天,从未见过法人的真身, 倒常看见高阳在吧台里暗自垂泪。听说她只不过是法人众多的情人之一,随着自己脸上皱纹的递增,法人临幸的次数锐减。年轻时没心计,在他花言巧语的哄骗下堕了数次胎。等回过神来想母以子贵,法人的原配却不干了。靠原配起家的法人在河东狮吼下从此再也不肯给她一颗精子。身边的同龄人都已花落成阴子满枝,只有她白瞎了体内的两条X染色体。她守着“旭日东升”,如同守着孩子。

  除了不大点以外,我对歌厅里的其他小姐都不甚了解。但我了解到基本上小姐的名字都是假的。如果有小姐告诉你叫某燕你千万别信,指不定哪天你在别的歌厅里看到走穴的她,“燕”没准就飞了,你只要记住她的姓氏就OK了。她们不在乎“名”声,却也知道人一生只能有一个姓。别说婊子无情,她们还没有彻底忘本。

  她们共同信奉“女人的身体就是资源”。她们在地下室的房间里出卖资源时,身体能让客人肆意开采,却不允许客人在她们的嘴上一亲芳泽。据说这是她们不成文的行规——下边的嘴为了钱,上边的嘴为了爱。就因为这个行规,不止一个小姐曾被殴打,虽然背靠着法人这颗大树下自能讨回公道,依然有客人时不时的撒野。我只知道她们为了爱的嘴在钱的面前比蛐蛐叫的都勤奋,我不知道她们为了钱的嘴在爱的面前如何自圆其说“此地出于污泥而不染”。

  做她们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不大点没了青春,吃起来自然费劲。像她这样的年龄,门前冷落是肯定的。这不是她的错,不能挽狂澜于衰老,是全体人类的悲哀。既然不能常常在第一线浴血奋战,不大点退而求陪唱。她唱歌极好听,尤其能拔高音,一曲青藏高原下来,和原唱没什么两样。而且,歌厅里的灯光暧昧,暧昧到看不清脸上的褶。这点,对不大点还是很有利的。

  每个歌厅制度不同,“旭日东升”规定陪唱所得是净收入,为了多揽些这样的活,不大点没少向高阳行贿。所谓同行是冤家,哪里都有竞争,小姐也不例外,和高阳关系的好坏,能直接影响人民币的走向。高阳对不大点能特殊照顾,也不全因不大点会来事,更是因为不大点能忍辱负重。

  在歌厅里陪唱,别指望能遇到君子,男人动手动脚就像站在墙根撒尿一样普遍,虽然给你的只是陪唱的钱。很多小姐年轻气盛,为此斤斤计较,像这样的小事,不值得高阳去得罪客人。类似的麻烦,不大点就从不给高阳添堵,遇到别的小姐撂挑子,经常由她出面为人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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